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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02:54 作者: 李陶風
「跟他說,嚴天佑來找他。」
那幾個雖然沒見過嚴天佑,但也聽說過這個名字,知道曾經是八爺的親信,後來因為一些事情被八爺不容,再之後跟了杜先生。幾人一看不是個隨便的角色,便也沒有過分挑釁,其中一個迅速離開了。
嚴天佑見有人去報信了,便拿出了幾分架勢,對剩下的夥計說:「給我把椅子,我就在這裡等著。」
夥計儘管不客氣,但還是給他搬了椅子,找了個清淨一點的地方,讓他坐下了。
等了半晌,不見有人回來,嚴天佑心想不會是就這麼耗著我吧,這倒也好,不至於起了衝突,自己畢竟一個單幫,硬碰硬必然不是對手。這些人如果不能招攬到杜先生麾下,自己到時跟葉培峰解釋解釋,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正想著如果今天見不到那姓董的,自己如何回去交差,突然聽到一陣急促凌亂的腳步聲,咚咚咚響成一片,直往二樓衝來。
嚴天佑聞聲站了起來,往樓梯處看,一群黑衣服的人,差不多有十幾二十個,手裡都拿著傢伙,目不斜視地往樓上跑。嚴天佑先一步撤了回來,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站住。這時候煙館裡的夥計才驚覺有人,可惜還未行動,那群黑衣服的人便紛紛沖了進來,只聽有人喊道:「抽菸的都快滾!」
菸鬼們大多還都沉浸在飄飄欲仙的感覺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人沒再喊話,直接朝房頂開了一槍。一群大菸鬼這才驚慌失措地坐起身,在一聲「快滾」中,連滾帶爬地湧向了門口。
嚴天佑覷了fèng隙,鑽進人流,隨著菸鬼們往外走。路過開槍那人時,手|槍攔在了嚴天佑胳膊上,嚴天佑順著槍口慢慢往上看,看到了那人的臉,只一對上他的眼,又立刻把視線錯開,低下了頭。
嚴天佑這時聽到煙館裡的夥計似乎要說話,卻因懼怕對方手裡的槍而不敢開口。他只在心裡乞求那幾個人當中千萬別出來一個膽子大的,把他不是來抽菸的事情說出來。他可不想攪進來,這事情看著水就相當深。
攔住他的人仔細看了他幾眼,便把槍抬了起來,嚴天佑沒有再看那人一眼,趕緊跟著一群菸鬼下樓了。
一樓和門外另外有人守著,目測有不到十個人。嚴天佑走出大門便跑到了一條弄堂里,躲在一旁觀察動靜。
他本來猜想是和這姓董的有過節的人來尋事,可是這三十來個人能在華界招搖過市,而沒有日本人過問,定然不是那麼簡單。片刻後,從煙館裡傳來打鬥聲,隨後又一聲槍響,便沒聲音了。嚴天佑以為裡面已經把事情解決,說不定還打死了人,想等這些人撤了之後再去看看。
「哥!」
嚴天佑渾身一抖,回頭看到是嚴天佐和曹恩凡。
「你們怎麼來了?」嚴天佑不敢大聲。
「來找你,聽到槍聲找過來的,你果然在附近!」
嚴天佑謹慎地往煙館看去。
「那裡邊怎麼了?」
「一時說不清,再等等。」
忽然,之前拿槍攔著嚴天佑的那人,衝到了煙館外面,對其他人喊:「剛跑出去一個高個子穿西裝的,是嚴天佑,給我找來!」
聽到這話,嚴天佑迅速回頭和嚴天佐對視了一眼。嚴天佐說:「八爺派來的!」
話音未落,嚴天佑已經先一步拉著他們跑了起來。
但因為他們之前藏身的地方,離著那煙館還是太近了,在弄堂里繞來繞去,便碰到了追兵。弄堂狹窄,前後被人堵截,免不了要巷戰一番。所幸那些人絲毫不是曹恩凡和嚴天佐的對手,甚至嚴天佑也憑藉著身強體壯,在他們的掩護下,也能跟來人過上幾招。但是要時刻提防,因為不知這群人中誰身上有槍。
三人速戰速決,放倒幾個之後一刻不停地往回跑。終於在臨近法租界的地方甩開了他們。
嚴天佐喘著大氣說:「哥,之前想找我們倆,是不是,就是怕,打不過他們啊?」
嚴天佑心想,確實是怕打不過,但不是這群半路殺出來的人。可是這事他不會承認,艱難地擺擺手,也喘著大氣回道:「去,找葉爺,商量一下,這事,怎麼辦。」
葉培峰恰好在家,聽了嚴天佑說了事情經過,眉頭越蹙越緊。
「大概是咱們招攬他的舊部,被他知道了。」
嚴天佑想了片刻說:「我之前行事小心,應該沒有走漏風聲。那些人聽說杜先生願意接納他們都感恩戴德,答應我絕對不會向人提及,只等著葉爺你的招呼。所以這事八爺沒那麼容易知道。」
嚴天佐和曹恩凡坐在一旁,嚴天佐接著他哥的話說:「確實,我哥這些日子都十分小心謹慎,這事情都是等他辦完了,我們才知道的。」
葉培峰點頭,說:「八爺雖然可能不知道咱們的計劃,但是以他的為人,勢必要清除那些背叛他的人,先找這個人動手,大概是因為這姓董的手上有他什麼把柄。那些人之所以會出來追天佑,料想你們幾個也在他的名單上了。」
這並不意外,嚴天佐雖然沒跟他哥和曹恩凡說過,但是他早就想到了。他們不僅背叛了八爺,身上還有日本人的命案,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都是八爺必須要除掉的人,同時還能向日本人邀功。
葉培峰又道:「你們這些日子不要離開租界了,之前招攬的人花名冊儘快給我。」
三人點頭,之後葉培峰吩咐人護送他們回了家。
☆、搭救我君臣們逃出網羅
上海的淪陷區,僅限於華界,八爺現在是日偽政府的江蘇省高官,他的人遊走在華界不受約束,幾乎可以肆意行事。這說明日本人對八爺很放心,那麼八爺在日本人面前都是一副怎樣嘴臉便可以想見了。
嚴天佐和他哥哥半個月沒有出過租界。之前嚴天佑搜羅來的那批人已經被葉培峰安排妥當,各自有事情做。抗敵後援會還在運作中,卻因為各方的阻撓越來越艱難。八爺的動作,顯然是火上澆油。
葉培峰把嚴家兄弟倆叫去了一趟,還特意派了人接送,即使是公共租界到法租界這麼一段路都不敢讓二人隨意行走。葉培峰告訴兄弟倆,這次回來上海的這批八爺的人來執行的本應該是情報任務,把積極抗日的青幫分子找出來,視情況通知日本人逮捕,或者直接刺殺。但這些人真的來到上海後,大部分時間都在執行八爺的私人任務,也就是清除青幫內阻撓他的人。
八爺受了日偽政府的任命之後,不敢待在上海,是他對青幫中領頭人物心存忌憚。人躲到了蘇州之後,又開始重新虎視上海,倒還真是鍥而不捨。
「難道他還想殺葉爺?」
「葉爺他暫時還動不了。只是杜先生不在上海坐陣,人心已經開始渙散了,八爺要動手是遲早的事情,他在等待時機。」嚴天佐閉著眼睛,一邊理清剛從葉培峰那裡聽到的事情,一邊回答。
「葉爺是怎麼打算的?」
他們本是並肩平躺著,嚴天佐將他從葉培峰那裡聽來的事情一一道來,說到這裡,他轉頭看著曹恩凡。曹恩凡一直側著頭看他,此時他們四目相對。
曹恩凡察覺嚴天佐一定是聽到了什麼,這時候要他跟他一起做個決定。
「葉爺是不是已經有了什麼安排?」
曹恩凡一向十分敏銳,雖說有時候腦子轉得不一定比嚴天佐快,但是嚴天佐知道很多事情逃不過他的眼睛。於是,他點點頭,說:「是,上海太危險了。」
「他想離開上海?」
嚴天佐搖頭:「他想讓咱們離開上海。」
「去哪?」
嚴天佐翻了個身,看著天花板:「去香港,跟著杜先生。」
那個地方對於曹恩凡來說太陌生了,哪怕只是聽上去,都是一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地名,他鋪墊了這麼久才跟曹恩凡說起葉培峰這個安排,就是因為他知道,曹恩凡乍一聽一定很茫然。
果然,曹恩凡沉默了,不再看他,去看天花板,反而是嚴天佐緊張起來,轉頭看著曹恩凡的側臉。
等了許久,曹恩凡說:「你想去嗎?」
「恩凡,我思來想去,可能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曹恩凡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說:「從北平回上海之後,我就把這兒當成自己家了,可是說到底,這是你家。離開北平的時候,你聽我的,這回我聽你的。」
嚴天佐聽了這話很感動,把曹恩凡抱住了,親了親他的臉。
曹恩凡對他笑笑,腦子裡已經抑制不住地開始想像那個叫做香港的地方,然而他什麼都想不出來。可一旦他把嚴天佐放進去,他的想像就具體了起來。他仍然看不到那座城市,那裡的房子那裡的人他統統看不到。但他能看到嚴天佐坐在沙發里,聽著話匣子裡的京戲,會突然站起來拉著他有模有樣地唱上兩句,直到唱得兩個人都荒腔走板才作罷。嚴天佐會笑嘻嘻地吵著要給他做飯,可是做出來的東西難以下咽。沒事做的時候就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像剛認識的時候那樣,怎麼看都覺得新鮮。那房子裡的擺設有點像崑山路的這座小樓,又有些像兵馬司胡同兒的那個小院兒,房子裡沒有別人,只有他倆。
不知道香港那地方戰況如何,如果還算太平,曹恩凡想,只要能跟著嚴天佐,在哪裡都能算作家了。
嚴天佐把他跟曹恩凡的決定告訴了他哥哥,嚴天佑當天就去向葉培峰迴了話,回來便讓他倆提前做好準備,葉培峰那裡一安排妥當,他們就可以立刻坐船去香港。
聽這話時,嚴天佐並沒有多想,自然而然地認為是他和曹恩凡,還有嚴天佑和小淞,四個人一起去香港。
為了不讓曹恩凡過多擔心去香港後的日子,嚴天佐時不時地會跟他提起那個地方,說那裡很小,歸英國人管,跟租界差不多。
「那兒的人應該都說廣東話,但是現在逃難的人多了,估計說什麼的都有了。去了那邊不知道吃的習不習慣,上海的粵菜可惜沒帶你吃過,要是不合你口味,我學著做給你吃。杜先生大概也沒帶著廚師過去。」其實他知道的並不比曹恩凡多,如此絮絮叨叨起來,曹恩凡反而覺得他對於要去香港這事兒比自己更加緊張。
去香港的日子定下來了,臨走的前一天,小淞到二樓幫嚴天佐和曹恩凡一起收拾行李,曹恩凡問他:「你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
「我哥的呢?我們這裡兩個人,你去幫幫他吧。」
小淞正用布包著嚴天佐一雙皮鞋,皺了皺眉說:「我問了大哥好幾次,他說用不著我幫,我再問就催我來幫你們了。可我也沒看他收拾東西。」
「他在房間嗎?」
「在了,我剛去的時候正在房間裡坐著呢。」
嚴天佐看了曹恩凡一眼,曹恩凡點點頭,嚴天佐就出去了,去了嚴天佑的房間。
房門關著,嚴天佐敲了敲,裡面說「進來」,他推門走了進去。嚴天佑還像小淞說的那樣,坐在一個單人沙發上,穿著睡衣。他環視了下房間,一切如舊,雖然他不怎麼進他哥的房間,但眼前確實沒有一點馬上要離開這裡的樣子。
「哥,怎麼回事兒?」
「嗯,什麼?」嚴天佑懶懶散散地抬頭看他。
「明天就走了,一早就要去碼頭,你連行李還沒收拾?」
嚴天佑站起來,走到衣櫃前,應付一般拿出兩件衣服。嚴天佐拉住他,問他:「到底怎麼了?當時從葉爺那裡出來,告訴我一定要答應葉爺去香港,你現在為什麼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嚴天佑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回頭看著嚴天佐:「是,你一定要去香港。我就不去了。」
嚴天佐好像沒聽清:「你說什麼?」
「你們三個去香港,我不去。總要有一個人留在這裡,葉爺救過我們,如果我們都走了,太說不過去了。去香港照顧杜先生不過是表面的理由,你我都清楚,這是葉爺又救咱們一次,我說什麼也不能就這麼也走了。我得留下來繼續幫他。」
「那我留下來,你走。」
「你留下來?你留下來,曹恩凡肯定也會跟你留下來,你願意讓他跟你在上海,隨時有可能被八爺的人抓了?你必須走,不然你們倆都走不了,小淞還小,更沒必要在上海提心弔膽的。」
嚴天佑說的有道理,嚴天佐如果不走,曹恩凡絕對也不會走,這樣大家就都麻煩了。
「我留下是最好的辦法。我以前把你往槍口上送,這次也該輪到我了。再說,跟著葉爺總歸算是安全,說不定哪天我們就全都去香港了,到時候在香港團圓。又或者我們勝了,日本人滾了,你們也就能再回來。」
話是這麼說,可是嚴天佐明白,哪裡有這麼簡單。
既然不用裝模作樣了,嚴天佑把衣服又放回衣櫃裡,拍拍嚴天佐的肩說:「明天就走了,別慪氣了。從小到大我做什麼你都看不順眼,可你不還是跟我長了這麼大。這回乖乖聽話,錯不了。」
嚴天佐忽然有些心酸,雖然確實如嚴天佑所說,他做的很多事情,嚴天佐並不贊同,但自己畢竟是依靠著他哥哥所做的一切活到今天的。他總是安於現狀,但也從來沒有拒絕過他哥哥給他更好的東西,現在即使是為他哥哥好,也不該再有什麼埋怨了。他點點頭,回了自己房間。
小淞已經走了,只剩了曹恩凡一個人。嚴天佐把嚴天佑的話告訴了他。
「就別讓小淞知道了,明天再說吧。」
曹恩凡點頭,兩人便睡了。
這一夜誰都沒睡好。
葉培峰派的車一大早便來接他們。嚴天佐和曹恩凡把行李放進車裡,嚴天佐轉身抱住他哥哥,說了聲:「哥,保重,記得給我寫信。」曹恩凡也在旁邊朝嚴天佑微微鞠躬:「大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