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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02:54 作者: 李陶風
嚴天佑又一鞭子下去,自己已經是眼前陣陣發黑,卻忽然聽到八爺出了聲音。
「哦?天佐,這一條不再想想?」
「沒什麼好想的,沒有。」
「天佑呢。」
「我……」
嚴天佑愣著無法搭話。
「八爺說的如果是我跟恩凡,那我說沒有。」
「看來養男人在你眼裡已經不算觸犯幫規了。這邪yín二字是我不懂了?天佑,你再問他。」
「十大幫規,八。」
「不准jian盜邪yín。」
「可犯幫規?」
「沒有!」
「打。」
每答一次「沒有」都要挨一鞭。
「再問。」
「沒有!」
「再打。」
嚴天佐死扛著,挨了不止十鞭。
嚴天佑打不下去了,跪在旁邊說:「八爺,他認了也不過十鞭子,這一條就過了吧。」
「認了挨打,是悔改。死不悔改的,就要打下去。」
「我不會認的,什麼邪yín?只不過是你們這群人眼裡髒。我喜歡他,只喜歡他一個。你們強搶民女,嫖|娼宿jì不算yín邪,更別想把這兩個字安在我頭上!」
「天佐!」
嚴天佐回頭,對曹恩凡說:「他們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認這條。」
曹恩凡聽到打死兩個字立刻朝八爺說:「我替天佐,打我!」
「恩凡!」
「天佐,要死一起死,你自己逞什麼英雄!」
八爺看的津津有味,放下手裡茶碗對嚴天佑說:「本來他不是幫里人,咱們沒理動他。可是他把你弟弟引上這條路,你做哥哥的倒是能打。是打他還是接著打你那個頑固不化的弟弟,天佑,這回聽你的。」
嚴天佑跪在地上,看著手裡的鞭子,拳頭要攥出血來。
☆、但願得八賢王從中周旋
沒有人說話,都在等著嚴天佑的回答。地板上的水跡帶著血紅色洇濕了嚴天佑的褲子,一點一點滲透,弄得他膝蓋小腿一片陰冷。
門外驟起嘈雜之聲。所有人都忽然回過神一般看向門外。
「有什麼重要事情,連我都不能知道?」一個渾厚的男聲衝進廳內,緊接著就聽到有人接連說:「葉八爺留步,現在真的不方便。」
葉培峰剛一跨進門檻,就驚呼般說了聲:「喲!誰犯了幫規,動這麼大刑?」這一句頗有氣勢,聲如洪鐘,還未說什麼,已經叫廳內所有的人低下了頭。葉培峰這才抬頭看八爺,繞過跪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幾個人走了過去。
「八爺,十幾年沒人吃過鞭子了,您門下有人亂了幫規,我們竟然不知道啊。」
八爺此時也起身迎了過來,顯然沒想到葉培峰會突然出現,腳步動作都亂了。葉培峰並不客氣,轉身坐到了客位,接過下人遞來的茶便喝了起來。之後咂咂嘴,似乎茶還不錯,放下蓋碗朝下面看了看。
八爺等了半天沒見他說話,只得老實坐著。又過半晌,葉培峰終於開口:「剛才攔著我不讓我進來就是因為你要正幫規?」
八爺雖然心有忌憚,但畢竟輩分在,也不會對葉培峰殷勤奉承,正色道:「給自己門下的人立規矩是因為他們犯了錯,我臉上無光,自然是不想太多人知道。」
「明白。既然我來的巧,冒昧問八爺,跪著的這年輕人,犯了哪條幫規。我看身上的傷,可不止一條。」
「確實不止一條,但有一條他死活不認,才要打到他認為止。」
葉培峰俯身作細看的樣子,隨後直起身子道:「八爺,這不是常年跟在您身邊的姓嚴的兄弟倆嗎?」
「是他們倆。」
葉培峰搖搖頭,嘆口氣,對著嚴氏兄弟說:「八爺對你們倆這麼好,怎麼還能做出違犯幫規的事。讓八爺如此動怒。你這頓鞭子吃的活該!」轉而對八爺說:「您先說說這孩子犯了哪條幫規,若是重罪,只是在門內正幫規可不行,這點八爺您應該知道。」
八爺不明葉培峰來意,但也多少明白對方和自己立場相反,來者不善,必然是要給自己找些不痛快的。「你也看見了,除了這兄弟倆,還跪著一個,是嚴天佐養的男人,這等荒yín之事,還不算犯了幫規?」
葉培峰聽了點點頭,口中念道:「不准jian盜邪yín。」又高聲對跪著的兄弟倆說,「為什麼不認?」
嚴天佐已被打的神志不清,剛才抵死不認的時候倒是強打著精神,這鞭子一停整個都撐不住了,頭已經歪在地上,身子倒了下去。嚴天佑四肢僵硬冰冷,只知道跪著,等待八爺最後裁定。只有曹恩凡在聽到葉培峰聲音的時候發現了轉機,因為這人進門時輕輕掃了他們一眼,這似有若無的一眼,讓曹恩凡確定,這人是來救他們的。此刻,他盯著葉培峰的一舉一動,等待生機。
「因為沒有。」曹恩凡奮力掙開了壓著他肩膀的手。
葉培峰恍然大悟般地看著曹恩凡,忽道:「你不是樂班主戲班子裡的嗎?」
曹恩凡一愣,說:「是。」
「演楊六郎那個?」
「是。」
葉培峰忽然笑了:「前兩天我們五姨太還提過你,說是從來沒見過扮相這麼俊的楊六郎,只可惜不是從小學戲,不然早就紅了。後來再問樂班主,說你不在戲班子裡幹了,我們五姨太還嘆了好幾口氣,說可惜了。」葉培峰笑個不住,對八爺說:「這人是戲子,養戲子要是都算jian盜邪yín,那我們杜先生不是要第一個吃鞭子嗎?」
葉培峰這一句嬉笑著說出來,卻像一記耳光打在八爺的臉上。八爺剛要開口解釋,被葉培峰截斷:「戲子分什麼男女,人漂亮唱得好,養在身邊是為了怡情,倒應該是雅趣。你說你為了這事,讓左膀右臂吃一頓鞭子,真真是……」說著又笑了起來。
八爺訕訕不語,兩手捧著一杯涼透了的茶。
葉培峰停住笑聲,忽然正色說:「另外,八爺,這兄弟倆跟著我們抗敵後援會救援死難同胞,想必也是你授意的。昨天是衝鋒陷陣的英雄,今天就被你扒了衣服在廳下毒打,這事說出去恐怕也不好看。幸虧是我撞見了,要是換了別人,不知道怎麼想你,怎麼想我們青幫。有這力氣不如花在對付日本人身上,八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八爺臉色難看至極,手裡的蓋碗莫名碰出聲響,許久才說:「是我一時怒火攻心糊塗了,你是明白的。」
「那這幾個小子?」
「玉秋,放了他們。」
曹恩凡果然賭對了,鬆了綁之後便撲到天佐身邊。反倒是嚴天佑呆住了,看著遍體鱗傷的弟弟不知如何是好。
「八爺,我今天來還確實就是為了這兄弟倆。他們昨天給我們抗敵後援會幫了不少忙,我們現在也缺人手,想叫這兄弟倆跟我們一起,所以找您來借人了。」
八爺萬萬沒想到,自己擔心的事情,強加的罪名竟然成真,杜先生這是要從他手底下直接搶人了。可是他沒有拒絕的餘地,點頭道:「蒙杜先生看得起他們倆了。」
「八爺教的好。」葉培峰離了座,朝外招呼了一聲,他自己的人這才進來,把嚴天佐抬走,送幾個人回家了。
直到又回到崑山路的小樓,嚴天佑才如夢方醒,噗通跪在地上,朝車裡的葉培峰磕頭。
葉培峰下了車,親自把嚴天佑扶起來,說:「今天不用我說,你自己也明白了。你們參與救援的事情我跟杜先生說了,看中你們的是杜先生。跟在你們師父門下早晚走上歪路,好在你跟你弟弟,還有你弟弟的朋友都是有骨氣的。好好給你弟弟養傷,傷好了去給杜先生請安。」
「謝葉爺。」
葉培峰點點頭,回頭看到了攙著嚴天佐的曹恩凡:「跟你們樂班主報個平安。」
曹恩凡此時方才明白大恩不言謝這句話的意思,把你從虎口裡救出來的人,即使是賠給他條命都不足惜。千恩萬謝竟是不知從何說起,許久只回了聲「是」。
葉培峰迴到車裡,兩輛汽車便開走了。
進了家門見到小淞才知道,八爺的人抓走了嚴天佐和曹恩凡之後,小淞已經嚇傻了,情急之中直奔了杜先生的公館,不敢冒然往裡闖,正焦頭爛額的時候看到了葉培峰。葉培峰聽小淞講了大概之後當即去請了杜先生示下,這才趕去救回了三人。
小淞和曹恩凡攙扶著幾乎昏迷的嚴天佐上樓。小淞哭著說:「二哥怎麼傷成這樣個樣子?八爺也太狠了。」一旁的曹恩凡看了眼在樓下失神坐著的嚴天佑,沒有說話。
「我打的。」嚴天佑的聲音疲憊至極,人坐在沙發上,也不成形了,臉色灰暗,目光空洞。「我打的。」他回聲般地重複了一遍。
小淞抹了把眼淚,站在樓梯上,激動地想朝嚴天佑問些什麼,曹恩凡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慢慢搖搖頭,小聲說:「先把天佐送回屋裡。」小淞點點頭,這才繼續上樓。
他們把嚴天佐背朝上放在床上。曹恩凡看著他血肉模糊的脊背,真想挨打的是自己。
「恩凡哥,為什麼大哥要打二哥,還下這麼狠的手?」
「八爺逼得,如果他不打,天佐說不定就被別人打死了。小淞,快去叫個大夫來吧。」
「哦!」小淞答應著轉身跑了。
曹恩凡蹲在嚴天佐身旁,握著他的手。嚴天佐側著頭,身子顫了顫,眼睛掙扎著睜開一條fèng隙,抽搐著勾起嘴角。扭曲的笑容是嚴天佐現在能給曹恩凡的唯一安慰,他也是真的想笑,因為恩凡沒有受傷,真好。曹恩凡的手緊了緊,摸著他冰冷的臉頰,「你歇著,別亂想,一會兒大夫就來了。」
嚴天佐眨眨眼,然後閉上眼睛,他的表情平靜了很多,像是太累睡下了。
來的是個西醫,先是給嚴天佐打了針,又fèng合包紮了傷口。嚴天佑問醫生會不會有什麼危險,之前有人死在過鞭傷上。醫生說目前看來不會有生命危險,一旦發燒要及時送醫院。
送走了醫生,嚴天佑便跟曹恩凡一起守在嚴天佐身邊。曹恩凡不知道要跟嚴天佑說什麼,對方也不說話,就這麼坐在床邊看著昏睡的嚴天佐。直到後半夜,嚴天佑才說了第一句話:「你真的喜歡天佐?」
曹恩凡本以為這一夜嚴天佑都不打算跟他說話了,畢竟害天佐受傷自己也是主要原因,實在沒想到嚴天佑會問這麼一句。
「我能看出來這小子是真的喜歡你,你千里迢迢找來上海,應該也是真喜歡他吧。」
「是,真喜歡。」
「我不太能明白,你們彼此喜歡就能過一輩子嗎?你不用娶老婆生孩子?」
曹恩凡知道,嚴天佑無法懂得他跟天佐之間的感情,娶妻生子才是他眼中正常的生活和感情。可是曹恩凡自己明白,他愛上了嚴天佐,就不可能再違背內心去跟別人在一起。「我不會,但如果哪一天天佐想要娶老婆生孩子,我絕對放手讓他去。」
嚴天佑有些意外:「為什麼?」
「我想他高興,如果他不喜歡我了,我纏著他也沒意思。」
嚴天佑搖搖頭,笑了:「他長這麼大都沒碰過女人,大概是真不喜歡。平時雖然嬉皮笑臉,但喜歡什麼卻從來沒變過。糕點和糖只吃杏仁味的,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戲,現在喜歡你以後也會一直喜歡。我是他親哥哥,我最知道他。」
「大哥。」曹恩凡頭一次喊嚴天佑大哥,之前想喊卻根本不敢喊。
嚴天佑側頭看他,臉上已經動容。
「我想跟天佐在一起,我會好好對他的。」
嚴天佑沒說話,把目光又放回弟弟身上,屋裡只開了一盞檯燈,曹恩凡卻看到了嚴天佑眼裡有點點的光。
☆、回面望江南叫人好心酸
占了年輕力壯的便宜,嚴天佐的傷好的算快,十幾天傷口便癒合,不到一個月已經好了。傷口完全脫了痂才能碰水,將近一個月沒痛快地泡個澡的嚴天佐急不可耐地跳進浴缸里,舒服地呼了一聲。
背上難免留下了道道傷疤,傷口上長出的新肉是淡粉色的,一碰熱水就會愈發紅了起來。曹恩凡拿著毛巾要幫他擦,看著傷口心裡就酸澀,特別心疼。
「怎麼不擦了?」嚴天佐背對著他坐在浴缸里,側著頭問他。
「怕你疼。」
嚴天佐笑笑,「疼倒是不疼了,你這樣要擦又不擦,倒弄得我很癢。」
曹恩凡用力在他背上搓了幾下,嚴天佐叫了起來:「輕點!搓掉皮了!」
「還癢不癢?」
「不癢了不癢了,快停!」
浴室里水氣瀰漫,白蒙蒙的。嚴天佐在水裡轉了半圈,坦蕩蕩地對著曹恩凡,抓著他的手傻笑。
「笑什麼?」
「那幾道疤是不是特別難看?」
「您那是幾道疤嗎?是幾十道。」曹恩凡嘆了口氣,摸了摸嚴天佐的臉,「天佐,嚇死我了。我這輩子沒那麼怕過。」
曹恩凡說著臉就變了色,嚴天佐把人抱進懷裡,也不管自己弄得別人一身水,他撫摸著曹恩凡的背,安慰他說:「不怕,我現在不是全好了嗎?當時咬牙跺腳要幫著我殺人的時候怎麼都不怕?」
「那不一樣。」
「我哥不會下死力打我的,他也是沒辦法,反正我會不死的,你別怕。」
曹恩凡伏在他肩上點點頭,摸著他背上一道道的凸起。
「嘶,癢。」嚴天佐動了一下,卻沒鬆手,仍然抱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