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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02:54 作者: 李陶風
☆、猛抬頭見一樹高與雲齊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有事,終於得空寫了
嚴天佐見天色不早了,估摸著曹恩凡即使是在康爺爺吃完飯這時也該回來了,不知道是放心不下那兩隻鳥還是放心不下那個人,他滾下了床,跑出旅館,決定去曹恩凡家看看。
北平的路好認,頭一次去曹恩凡家的時候他就把周圍問了個清楚,這第二次來就顯得熟門熟路了,只是胡同兒里有點兒黑,他不小心被磚頭兒絆了一下,直接撲到了曹恩凡家大門上,梆地一聲,撞得不輕。
曹恩凡在屋裡坐著,聽外面這麼大的響動,起身去開了院門,本想瞧瞧出了什麼事,可剛一開門一個人就倒了進來。曹恩凡被唬地往後跳了一小步,倒在地上的人哼哼唧唧地叫著疼,他這才借著月光看清楚,原來是嚴天佐。
「大晚上的,你這是折騰什麼呢?」他上前把人扶了起來,又幫忙撣了撣他身上的土,看他狼狽的樣子,真是好氣又好笑。
嚴天佐整整衣服,嘿嘿笑了兩聲,倒不覺得什麼,攔住了曹恩凡的手,說:「別管我了,再弄髒你的手。」
曹恩凡這才看了看自己手心的土,意識到自己剛才摸上了他的身,連忙轉身往廚房走:「你也過來洗洗手吧。」
搪瓷的水盆放在老式的盆架上,上面搭著一條用舊了的擦手布。曹恩凡用大瓢舀了水,倒在盆里,「洗手吧。」
嚴天佐圍著灶台看新鮮,回了句:「哦,你先洗。」
曹恩凡看他跟只小貓似的看上看下,跟什麼都沒見過一樣,就由他去,自己將雙手浸到了水裡。
「你家連油鹽醬醋都沒有。」
一雙手忽然覆上了水底的那雙手,曹恩凡一個激靈,抬頭看,只見嚴天佐的眼神還留在灶台上。盆中本是清涼的井水,此刻卻如沸水般,滾燙的讓人無法忍受。曹恩凡抽出雙手,擠出了一個假笑:「我自己不怎麼做飯。」取了擦手布擦乾淨雙手,把布直接丟到了盆邊。
嚴天佐一手凌空接住,笑笑說:「小心扔地上。」
「洗完了?」
「嗯。」
曹恩凡把水潑進了院子,忽感滿院子泛起了沁人的潮氣。水映著月光,像結了一地的冰凌,閃閃爍爍,很好看。
「去裡面坐吧。」
嚴天佐還沒邁進堂屋,便看到了桌子上的兩隻相思鳥。他高興地盯著,走到了桌邊,朝還在廚房裡的曹恩凡喊:「康爺爺還真不要他們啊?」
曹恩凡從小煤爐上拎起了剛煮沸的一壺水,進屋給嚴天佐泡茶。「嗯,我記得他不喜歡的。」
嚴天佐接過一杯茶,坐下了,滿臉堆笑,學著鳥叫逗弄那兩隻相思:「那就麻煩你養著了。」
「客氣了,這兩隻鳥兒……」曹恩凡看著籠子裡的兩隻小鳥兒活潑潑地叫著,爭先恐後地去啄嚴天佐伸進籠子的手指,頓了頓說,「我也挺喜歡的。」
「那就好。」原就是自己喜歡的,現在終於留下了,嚴天佐倒是覺得曹恩凡替他養著更放心些。「這籠子是你的?」
「我哪兒有籠子,這也是康爺爺的。」
嚴天佐心裡有點兒不悅,心想怎麼就跟那康爺爺擇不清楚了呢,再說,還不止一個康爺爺,還有他家那個外孫子。
見嚴天佐突然半晌沒說話,曹恩凡想重新起個話頭,又一時找不出個題目,想了想只問出了:「你來幹什麼?」
「我來看看你,」他答得理直氣壯,沒發現聽話的人反倒心虛了,卻應景的補了一句,「還有鳥兒。」
曹恩凡點點頭,終於在桌子旁落座了。他已然知道童飛見過了嚴天佐,這二人的相見,在曹恩凡心中打了個奇怪的結。他單聽童飛一面之詞,並不清楚嚴天佐是否認出了童飛,既然有結,便想解開,此刻或許應該問問。
「我今天去康爺爺家,見到了童飛,康爺爺提過的,你還有印象嗎?」
嚴天佐也是一直憋著想要問這件事,現在對方先開了口,他倒落個輕鬆:「有啊,那個外孫子。」
曹恩凡看他言語輕佻,卻不明緣由,笑笑說:「你還真是記得清。」
「我白天修鳥籠子的時候在集寶齋碰到他了,他估計認出了康爺爺的鳥籠子,可是我又不認識他,雖然猜到了,但我也沒跟他多說什麼。你叫我去修籠子,我只管修好了給你拿回來。」
曹恩凡聽他說話似乎帶著無名火,只得應道:「你這樣也沒錯。」轉而想到童飛叮囑他不要跟嚴天佐過從甚密,又問,「你跟他說什麼了嗎?」
確實是沒說什麼,但嚴天佐實實在在感受到了他和童飛對彼此都沒有好感,眼前曹恩凡是拿自己當朋友的,倒不如試試跟他告個狀,唉聲嘆氣說道:「我跟他沒說什麼,他倒是跟我說了幾句,聽上去好像沒拿我當好人,叫我在北平小心些。」
嚴天佐見曹恩凡微微蹙著眉頭,心想可不能讓他把童飛的話當真,趕忙解釋道:「他不是做警察的麼,而且看著還有官銜。我就當他是習慣了保持警惕,免得疏忽了給自己找麻煩。」
曹恩凡覺得有理,畢竟他自己完全沒看出來嚴天佐有什麼不對,要說不對地方,也就是他對自己太親熱了些,躲都不知道怎麼躲。
「你今天見了他都說什麼了?」
「嗯?」
「你跟康爺爺那個外孫子啊,不是也好久沒見了嗎?」
曹恩凡回過神,若無其事地說:「哦,沒什麼。看我去給送籠子,猜出來你是我朋友,就跟我說碰到你了。沒說兩句話,我就回來了。」
嚴天佐點點頭,又看向桌子上的鳥籠,有點賭氣地說:「是我買來,我要養的鳥,不用別人的籠子。明天我去買個新的,把這個還給康爺爺。」
曹恩凡不知他為何非要拎這麼清,但他既然說的如此不容置疑,便點點頭說:「好,你買了新的,我就去把這個還了。」
嚴天佐立刻攔下他的話,「這是你替我借的,當然要我去還。」
曹恩凡無奈笑笑:「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也不認路。」
「嗯,這也好。」
第二日一早,嚴天佐先去買了新的鳥籠子,拉著表演到一半兒的曹恩凡回了他家,把兩隻相思換到了新籠子裡。嚴天佐看著鳥兒們煥然一新的住處,心裡很舒坦,抱過曹恩凡的肩,說:「走,把這個還給康爺爺去。」
曹恩凡肩頭一僵,又不好刻意逃脫,只好乖乖任他攬著走到門口。
頭一天來是傍晚時分,天光不明,今兒再進來康爺爺家的院子,曹恩凡才看清那枝繁葉茂的桂樹已經開了一樹金燦燦的花,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雖只有一棵樹,卻因其長得蓬勃而顯得滿院子都熱鬧了起來。
康爺爺樂呵呵地拉著兩個年輕人走到北屋,招呼他們坐下。嚴天佐第一眼見到那桂樹便喜歡的不得了,想著康爺爺能每天在這般景致中生活,真是好羨慕,卻發現曹恩凡比自己更羨慕。他三兩步便回頭看看那一樹桂花,映著紅牆綠瓦,和湛湛青天,神色陶陶然如同喝了甘醴。
康爺爺留兩個人多坐會兒,二人異口同聲推說有事,放下了那個籠子就離開了,繞過影壁時,嚴天佐見曹恩凡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棵桂樹。
眼看九月底了,天氣越來越冷。晚上,嚴天佐縮在被窩裡,想著北方冷是冷了點兒,但是被褥干慡舒適,若是冬天火燒的足,也並不會比南方的冬天難熬。胡亂琢磨著,他竟有些想多在北平呆些時日。實則,他已經是不得不久留北平了,因為這大半個月來他是一件正事也沒幹,通州的堂口再不去看看,他哥哥大概就要親赴北平來找他了。
去通州要坐火車,一路從內城向東。出城時,遇到了日本人設的路障,嚴天佐抱怨為什麼總有人給他找麻煩。火車停了小半日才繼續往前,到了通州已是下午了。對於青幫來說,通州的堂口可謂是天高皇帝遠,幾乎是自成一派了,嚴天佐人生地不熟,連去哪找人盤道都不知道。只好先去踅摸個落腳的地兒。
這邊可住宿的旅館,條件差的堪比大車店,能有個正經門臉就不錯了,嚴天佐只好硬著頭皮找了家還算乾淨的住下了。硬板床硌著腰,他一宿都沒有睡好,幾乎是眼睜睜看著天亮的,可是立刻起床的話,又滿肚子怨氣,於是氣呼呼地翻個身,竟然睡著了。
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秋日慡利的陽光照在他臉上。嚴天佐收拾得乾淨利索,出去尋找通州堂口的所在。
有碼頭的地方必有青幫的人。通惠河雖然已經停止漕運幾十年,但作為幫派盤踞的據點不會輕易改動,果然,嚴天佐在碼頭原址的地方見到了疑似同幫派的人,上前講了幾句黑話,證明沒有認錯。嚴天佐自報家門,便被引薦去見了通州堂口的詹大爺。
嚴天佐自然是不能講明自己來北平的原本目的,只說是淞江堂口的人來北平探親,順路來拜望通州堂口的各位師叔。
詹大爺抽著菸斗哈哈大笑,說你們上海最近來的人還真多,不會是那邊不好混了吧。
嚴天佐看他有意嘲諷,明白是想占點口頭的便宜,懶得跟他計較,笑著說:「世道這麼亂,確實不好混。」
「不好混來我這邊兒啊,我這裡太平,沒人跟咱搶生意。」
「那是詹師叔您有本事。」嚴天佐恭維著,只是為了趕緊套出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您剛說最近還有從上海來的人?」
詹大爺沒察覺嚴天佐的目的,抽了口煙說:「就一個月前。嗯,穿的也跟你似的,假洋鬼子一樣。」
「要是跟我同門,看來我還得去見見他。」
「他是八爺門下的,你不認識嗎?」
嚴天佐當然是認識的,那人託辭辦事逃來北平,隨即便被嚴天佑查出了真實身份,他才被哥哥派來殺人滅口。想到自己的處境,眼前又不得不跟詹大爺這樣的人周旋,嚴天佐暗自叫了聲苦,搖著頭差點唱出了個哭頭,心中感嘆一句:真是不如天天跟著曹恩凡去賣藝好。
詹大爺見上海的人混得還不如自己堂口好,相當自鳴得意,為了更顯風光,特意留下嚴天佐,好吃好喝招待了三日。三日之中,嚴天佐得知他要追殺的那個人現在城內做生意,似乎很有點名堂,尤其跟日本人相交甚密。嚴天佐本來對這些個外國人沒什麼好的壞的印象,在上海他住在公共租界,外國人見得多了,只要不礙著他吃喝玩樂,什麼顏色的頭髮眼睛,他才不願意關心。只是這趟來通州,由於日本人設置路障,耽誤了他好長時間,於是他就格外地討厭起來日本人。沒想到,他要處理的那個人和日本人好,那就算殺了,也沒什麼可惜。
三日已過,嚴天佐折返回城,一來一回足足是五天。他這趟來通州並沒有告訴曹恩凡,故意的。他早就編排好了一肚子故事,準備回去時跟他講。坐在回北平的火車上,想著自己平白消失了五日,不知曹恩凡會是怎樣的心情,嚴天佐突然有些期待再見面時的情景。
還有一件什麼事兒來著,嚴天佐撓撓腦袋,自己分明是記著的,怎麼一下子想不起來了呢。他轉頭看到旁邊一個人正在看報紙,第一行印著日子。哦,對了,快進十月了,該去哈爾飛買《紅娘》的戲票了。
☆、香塵芳徑過庭院
作者有話要說: 看,我真的更新了。。對了對日子,前後有點亂,於是改先過中秋節了,文之後也會再大修
曹恩凡那天一直等到太陽落了都沒見到嚴天佐,心裡好空落。章晉平什麼都看不出來,還問他嚴天佐為什麼沒來。
「我怎麼知道?」曹恩凡背對著章晉平,有一搭無一搭地說。他生氣,就氣在自己居然不知道嚴天佐為什麼今天沒來,看來自己原是想多了,人家並沒當自己是朋友。「也許有事兒呢。」是啊,嚴天佐也許有事兒呢,又不是真的閒人一個。只不過連著半個月天天都見,黏得跟塊膏藥似的,這膏藥突然一掉,那塊皮肉還真有點涼。
沒見就沒見,這也沒什麼。曹恩凡照常吃飯睡覺,賣藝出攤兒。一天,兩天……足足五天了。曹恩凡舞著槍,旋轉著身子,總是留意看同一個角落。第一次見嚴天佐他就站在那兒,之後天天都是臨近正午,他從人堆兒後面擠過來,抱著胳膊笑眯眯地杵在那個位置。
不告而別了。
曹恩凡是這麼以為的。於是,心生怨懟。連著天都驟然冷了下來。
一連兩天夜裡都下了淅淅瀝瀝的雨。一場秋雨一場涼,曹恩凡這天起床,從被窩裡探出大半個身子來時,凍得一個激靈,接著打了兩個噴嚏。清冽的絲絲冷風,夾著夜裡雨的濕氣鑽進了窗戶fèng兒。嗅著乾淨慡利的空氣,曹恩凡抖擻了精神,起身去柜子里翻夾袍,想著過兩天屋裡該生火了。
好在雨後大晴,天空高遠,薄雲縷縷,陽光透亮,照得人暢快。
「這天兒最好了!」章晉平也換了秋裝,紅腰帶依舊醒目。「不冷不熱的,咱趁這段兒多賣把力氣。」
曹恩凡點點頭。聽章晉平敲起了小鑼提槍上陣。
嚴天佐下午到的京漢火車站。這幾天他腦子費了不少,琢磨著怎麼套出別人的話,又不至於暴露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還得逢迎附和通州的各位師叔,真是心累。走出了站,看看這天高雲淡,深深呼吸,神清氣慡,招了輛黃包車回了旅館。
到了旅館,坐踏實了,翻出前幾日買的紙筆,這回給哥哥的信里總算是有點實際內容了。通州堂口與上海各支都不相同,活動範圍小,人也少,消息還算靈通。然後照搬了打聽來的原話,最後向哥哥問好、報自己平安。封了信,直接倒在床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