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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51:03 作者: 炎藝
時下五月槐花正在開謝之間,來陣風,白色小花瓢舀似的從樹上往下倒,沒羞沒臊往人懷裡拱、肩頭落,天色尚未黑透,乍一瞅著還真挺像鵝毛大雪。
但這雪是香的,也不冷。
一陣瞎聊過後,韓老爺開始給大伙兒講故事,他走的路多,經歷的大風浪也多,肚子裡的故事一抓一把,什麼太監挑燈照幽魂,什麼王府做法驅邪祟、商賈互埋煞物鬥法,沙沙的嗓音加上慢條斯理講得樸實真切,聽得韓驟直往今墅安身邊湊。
「你害怕啊?」今墅安握著韓驟的手,感覺他指頭都涼了,「要不咱倆進屋去?」
「別說話,省得聽漏了。」韓驟瞄了他一眼,小聲說:「有點害怕,但是還想聽。」
今墅安笑著在他掌心搓磨,韓老爺講完一個故事就朝韓驟這瞅過來,笑吟吟的問他是不是害怕。
韓驟嘿嘿笑,脫口便道:「姥爺您肚裡這故事咋都不帶重複的?以前您晚上就總都給我講,到現在這都有百八十個了?」
他這一句姥爺出口,自己還沒察覺,老爺子先笑了起來,一旁的韓爸話趕話說:「你以前還見過我爸?」
韓驟打楞,微微垂下眼去,「我剛一走神說錯了,我……我姥爺也愛講這些個。」
「那他現在呢?」韓爸沒什麼眼色,憨憨的說:「說也巧了,我覺著你跟我兒子眉眼雖然不一樣,感覺倒挺像的,而且你也姓韓,哎你父母在哪,跟我大哥家一樣都在外國嗎?我懷疑咱們是不是本家的什麼親戚,我就老覺著跟你挺親近。」
韓驟看著他爸爸,話音卡在嗓眼兒動也不敢動,一動就想哭。
今墅安握了握他的手,靈機一動替他說道:「他們挺久之前就『去』了,哦對,他老家原先是膠東人,聽說家裡別的親戚都闖關東來了這邊。」
「呦那說不定還真是本家!」韓爸一拍手,嗓門兒都比原先高了兩度,「我爹媽就是闖關東過來的!」他抻脖看韓驟,目色炯炯的:「你父親叫什麼?爺爺叫什麼?」
韓驟這回說了話,眼珠子一轉,報了與韓爸同輩遠房親戚的名字,那親戚當年留在了關內,本來兩邊沒什麼聯繫,但韓驟復生後,小玉卻去查了下他們家族譜系的人,那戶人家也確實都沒了,不過這些事韓爸媽是不知道的。
韓驟報了名,韓爸當即一拍大腿,與韓媽對視一眼道:「這本家侄子子啊!」
韓媽看看他,又借著誰家油燈的微光看看韓驟,果然越瞅越熟悉,越看越親近,搖著頭感慨:「真是巧了!」
「就是……」她看回韓爸,遲緩低言:「這輩分也太亂套了,今大哥的……愛人是咱們侄子,這往後得咋稱呼啊?」
就這麼,韓驟與今墅安在韓家連續住了三天,韓驟與韓爸媽的關係親近度直線上升,到第三天晚上,韓驟終於沒忍住,認了個乾爹乾媽。
「要是不嫌棄,我就叫您一聲媽,叫您一聲爹,也別干不乾的了,行嗎?」韓驟拉著韓爸媽的手,眼睛裡閃著淚光。
韓媽媽雖然不知這就是親兒子,但心底卻沒來由泛起一陣疼,恍惚中覺得彼此還真就生出了母子情。她一激動,眼淚啪嗒掉在地上,握緊韓驟的手說:「你要不嫌棄,那就叫罷。」
韓驟又看他爸,他爸早就按訥不住,拍拍他的背說:「叔父叔父,我是你叔父,什麼干不乾的,好孩子就叫爸!」
「哎!」韓驟眼淚朦朧,爽脆與他們擁抱,叫了「爸爸」「媽媽」。
他叫罷,又扯著今墅安也一同稱呼二老「爸媽」。
韓爸爸一碗散白下肚,洞無城府的就應了聲,韓媽卻嘴角顫悠,心琢磨這輩分可真夠亂的。
第四天傍晚,今驟夫夫準備啟程上路了,其實沒待夠,但要再不走,韓家兄弟就要回來了。
臨走前,韓爸媽、韓老爺分別拉著韓驟說了不少話,他們是先接受的他與男人在一起,後認的親,所以現在也相當於認下了他和今墅安的關係,這次回來也算超預期的圓了心愿。
今墅安與岳父岳母、師傅交代了一聲,叫他們別把自己與韓驟來過的事兒告訴韓家兄弟,省得他們為沒碰著面而失望,韓媽明白大兒子一直掛念今墅安,便也應了他的請。
巷口,韓驟牽著今墅安一步三回頭,走出十幾步後卻猛地回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今墅安見狀也忙一併跪下,與他含淚磕了三個響頭。
三月後,許廣茂在京城辦了個名家畫展,籌了不少當代數得上號兒的人的作品,其中以「寒冬」之畫為重中之重。
韓驟對年上畫的幾張關中風情都比較滿意,但許廣茂一向不輕易拿出太多,這次展覽就只展了一張。
展館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遊客在「寒冬」大作面前駐足觀看,這幅長卷主景巒巔瞭望,雖也是雪景,但感覺又似與從前不同,常往他的畫總是大雪極深極寒,叫人極其顫慄,這次則滿面春光,險峰上雖然還是掛了不少殘雪,卻總叫人覺得只要再過個把月,夏日一到便能化去似的。
才不過一年時間,寒冬的畫裡竟難得出現了「生」氣。
觀畫間,今墅安看著畫上那兩行不太起眼的題詩,想韓驟從娘家回來後馬上鑽進了畫室,甚至沒打草稿,直接就在原畫上落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