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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51:03 作者: 炎藝
他哥會親自動手寫上紅對子,然後叮囑他把大大的福字倒過來,貼在家裡的每扇門上。
三十兒那天晚上,他媽媽會一邊跟家人嘮叨,一邊剁餃子餡兒,到了七八點全家人就圍坐在圓桌旁,邊看春晚邊吃年夜飯,每次不到十二點,他爸爸就會因為喝多了而先一步睡著……可是今年過年,這些都沒有了。
永遠也不會有了。
不光往後沒有,就連從前那些也都是假的。
他父母從沒去旅行過,他們一輩子都待在C市,從沒見過外面的風景。他沒有哥哥,他就是他哥韓冬本人,而真正的韓驟也壓根沒機會幫他貼福字。
事實上,每年過年都只有他一個人忙裡忙外,一個人去市場買雞鴨魚肉,一個人叮叮噹噹剁餃子餡兒,一個人自問自答,一個人寫對子、貼福字,一個人看春晚、吃完滿桌的年夜飯,一個人在新年的鐘聲里,對著自己說上十二遍「過年好」,最後一個人望著新年伊始的巨大煙花,抱醉而睡。
他就這麼一個人其樂融融的過了四十多年。
虛假的美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夢境甦醒時,身邊冰冷而骯髒的現實。
韓驟看著窗簾上斑斑駁駁的光點,心裡厭煩得不行,他閉上眼,眼前立即噴出了灼人的火星。最近這幾天,他幾乎是合眼就會入夢,夢也夢得沒有章法,有時候是一些碎片化的過往,有時候也是刀山火海,但要不睡的話他又精神委頓,白天根本沒辦法做別的。
就這麼被折磨著,好人也都折磨瘋了,何況韓驟的精神疾病本來就沒好利索。
他的情緒開始不受控制,每天看著什麼都煩,上課時候耷拉著老驢臉,仿佛是一副隨時準備吞火*藥炸地球的模樣,有天某老師就因為上課時候跟他開了句玩笑,就讓他劈頭蓋臉的一頓訓。
除了畫室師生小心翼翼,現在建築事務所的人也都不敢跟他打招呼,從來和顏悅色的小韓老師,仿佛變成了黑臉羅剎。
不僅如此,他現在看今墅安也超級煩,中午在小公寓吃飯前還好好的,飯中一句話沒說對付,他就突然掀了桌,把盆盆碗碗踢得叮噹亂飛,說話也盡撿傷人的說,反正怎麼扎心怎麼來。
當初韓驟昏迷一周多,醒了之後一直好好的,今墅安以為這事兒就算過去了,雖然明白他心裡肯定還多少有傷感,但總覺得慢慢調理幾年也就能徹底看開了。
「我沒想到他心裡居然壓了那麼多情緒,以至於現在完全爆發,沒辦法生活了。」那天中午韓驟睡著後,今墅安就把宋醫生叫到了辦公室,臉色非常難看的說。
「那也沒辦法,這一步遲早得走。」宋醫生對他們這對藏頭藏尾的情侶真的無奈,「齊家團圓是韓先生給自己製造的假象,是掩耳盜鈴,可也是他能活下來的唯一手段。」
他滯了下,走去今墅安辦公桌前要了個本,在白紙上畫了張桌子,然後在桌旁羅列起韓驟的人格情況,「你看啊:
韓冬將最原本的自己藏起來
一個人格化作父親,寄託思念
一個人格化作母親,消化內疚
一個人格化作弟弟,承擔理想
一個人格化作同樣被看作帶有原罪的鄰居,銘記恐懼。
韓先生將自己劈開,使本來細腳伶仃的小樹,變成了一張四腿桌,每個人格都各自承受著桌子一角,共同托起了他的生命之重。」
「但現在他的假象破了,他撐不住了。」今墅安看著那張小木桌,語氣低沉沉的。他從兜里掏出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裡,又拿下來扔進旁邊的菸灰缸。
宋醫生感覺他有點焦慮,手在桌案上拍了拍,示意他撐住。而後拉過後面的椅子坐下,舉著本子給他看:「你有沒有發現,他的人格負擔里少了一種情緒?」
「什麼情緒?」今墅安看白紙上蝌蚪般的黑字,蹙著眉問。
「恨。」
宋醫生在畫中的小桌上寫下一個「恨」字。
「韓先生受過重大傷害,心裡怎麼可能沒有恨?」宋醫生用筆尖在小桌的四角點了四個點,「人格們尚在時,可以分散著背負這些恨意,將一團大恨分成若干小恨。但是現在人格們融為一體了,被分散掉的小恨就重新凝在了一塊。」
他用弧線將羅列的幾個人格連起來,「以前的幾個人格就跟春秋五霸一樣,互相制衡互相牽制,所以除了特殊情況外,沒人能為所欲為。」
「你的意思……」今墅安手在桌面上逐漸握緊。
「是的……」宋醫生沉吟,後道:「我認為,韓先生已經分裂出了新的人格----恐怖型人格。」
思念、內疚與恐懼在漫長的歲月里被壓抑著發酵,終於借分別和年關這兩個疊在在一塊的導*火*線轟然爆出,形成了足以與主人格抗衡的終極變態,他是過激性的以暴制暴者,恨傷害他家人的兇手、恨世界、也恨自己。
因為憎惡自己,所以日夜不休的做噩夢自殘,因為憎惡自己的性向,所以拼了命想要摧毀愛情。
「韓先生對同性相愛這種事,始終是又嚮往又恐懼的,所以韓冬在一開始才會極力阻止你們在一起,所以即使他壓根就沒給韓驟發放戀愛的能力,你們也終究是相愛了。」宋醫生沉下聲,猶豫著說:「不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這個新人格應該會放出韓家出事的六年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