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頁

2023-09-25 17:51:03 作者: 炎藝
    韓驟看著從風口裡走來的大高個,那人穿著過膝的長大衣,手提一包食品袋,走到跟前時用指節在韓驟前面的擋風玻璃上彈了下,那一瞬,韓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去年這個時候,還不熟呢。

    可去年那一場「初遇」,卻也不過是久別重逢。

    說起來今墅安這個人,早在他五歲時就已經深埋心底了。那時候他人小膽子也小,出了家門基本不敢與外人說話,今墅安是頭一個打開他心防的陌生人,也是他在整個童年中唯一交過的朋友。

    他雖然常念「三十歲之約」,但那種充滿稚氣的感情,就像一片樹葉標本,縱使保存得足夠妥善,也還是在歲月中被洗去了新鮮顏色,成了一張黏在牆上的黑白照片。

    再往後,幼童長到了青春期,雖然尚未體悟「喜歡」是什麼概念,但已經暗暗萌發出了性意識。他白天看著照片裡的長腿叔叔,夢裡就影影乎乎的與那人有了溫熱接觸。

    只是這樣的夢並不意味著美好,有時候他夜裡驚醒,發現褲子上沾了髒東西,心裡就會生出一陣噁心。

    那年代對同性有非分之想的人,都被定義為變態。十六七的少年因此陷入自卑,他開始害怕見人,他覺得自己在外人眼中與小玉一樣,都是帶著原罪的。

    可無論如何,他抑制不了來自本能的需求,即使白天刻意壓制著,夜裡也照樣會夢見,甚至次數更加頻繁。

    那時候他已經放棄期待「三十歲之約」了,因為沒有幾個大人會遵守與小孩的約定,那都是哄孩子的權宜之計,他長大了,開始知世故。

    只是沒想到,他十八歲時竟然又見到了今墅安。

    那場重逢並沒有拉近兩個人的關係,他看見今墅安就會不自覺想起自己做過的那些「齷齪」夢,那不僅僅是性向扭曲,更是對長輩的褻瀆,他心生羞愧,只能躲在口罩里避之不及。而今墅安也似乎早把他忘腦後了,甚至連看都不怎麼看他,見了面只會客氣寒暄,仿佛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

    可緣分大抵如此,有些人就是再冷漠,也還是能在不經意間挑開你的心蕾。

    今墅安在他家住的那個禮拜,他每天食不知味睡不安寢,原本的一點朦朧慾念像照見了陽光的種子,在扭曲的夾縫裡瘋狂生長,開出了一朵可以描述形狀的花。他無時無刻不想找人家說話,渴望觸碰對方修長的手,但最後他卻只是把口罩拉得更高。

    十八歲的心上人,就像一輪皎潔如雪的朗月,它在天上,遙遙地隨著他的心事陰晴圓缺。

    「我有一陣特煩你,感覺你撩了我就跑,賊特麼壞,我氣得成宿成宿睡不著。」韓驟接過今墅安遞過來的烤地瓜,地瓜表皮糊了大片,散著別樣的酥香。

    今墅安把一張濕巾遞給他,「我也後悔,那時候都沒好好跟你說幾句話。」

    「說了也沒用!」韓驟舔了下沾到地瓜油的手指,笑說:「要不是我家後來出事了,我肯定得找別人,你以為我老是五歲啊,讓你撩撥兩句就能等你一輩子?」

    今墅安看他,雖然知道他說氣話,報當年憋屈之仇,但還是覺得他說的不錯。對大部分人來說,如果得不到原版白月光,就會去尋找復刻做代替,並沒有幾個人會傻到因為年輕時喜歡過一個人,而孤老終生。

    可是在他們這段緣分中間,是沒有如果可言的。

    韓驟自顧自啃著烤地瓜,金黃稀軟的瓜瓤入口即化,現在都流行電烤了,這口原始的鐵桶烤他饞了好幾天,但街上抓得嚴,剛才今墅安來找他的時候,才在胡同里發現一個推車賣的。

    他壞笑一下,湊過去撞撞今墅安的肩膀,「其實我後面有將近六年的記憶空白,說不準還真就找了別的對象,你醋不醋?」

    今墅安撩著眼皮兒看他,見這貨簡直就是一個形神具備的doge狗頭表情包。他面無表情說:「你是不是長歪了?我看你現在不像虎虎,你乾脆叫狗狗得了。」

    「切!」韓驟一臉鄙視,順道咬掉了今墅安手裡的半截關東煮,鼓囊著沾滿醬湯的嘴說:「吃醋就吃醋唄,承認了我又不能笑話你,真能裝!」

    今墅安拿紙巾在他嘴上擦了一把,過了會兒沉聲道:「對不起啊,沒一開始就認出十八歲的你。」

    「哎哎哎!」韓驟阻止三連,「什麼玩意就對不起的!我那時候臉包得跟卡卡西似的,你又不敢看我,認不出來才正常。再說你那會兒以為我是你大舅哥,避個嫌有什麼不對了?」

    他眉開眼笑的,「說實在我現在想起這齣,都想給你發個安分守己的錦旗,你要是去評選模範老公,肯定能拿個冠軍回來。」

    今墅安輕笑:「你以前說你哥喜歡男人,我肯定要避嫌啊。」

    「真乖!」韓驟咧嘴笑,掰下一塊地瓜塞今墅安嘴裡,「放心吧,我這輩子就只有你,空白那六年雖然我記不住了,但肯定沒什麼好事。」

    關於那六年,韓驟隱約可以猜到。那是個人心惶惶的年代,沒罪的都能找出罪名,何況他家不是同性戀、滿清遺老,就是被部隊開除的人,這種情況真讓人迫害了也不奇怪。

    今墅安抿著烤地瓜,一種醇甘香甜在他口中化開,他半晌才說:「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都過去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