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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51:03 作者: 炎藝
思念與愛會讓人下意識的模仿,吃對方喜歡吃的東西,穿對方喜歡的顏色,做對方常做的動作,仿佛這樣就可以與之離得更近,這種情況不僅適用於分離的人,也同樣適用於正相愛的,就像韓驟跟今墅安,漸漸中已經有了「夫夫相」。
吃飯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玻璃上了一層薄霧,韓驟給倆人盛了餃子湯。他包的餃子餡兒太大,今墅安擀的皮兒又軟,還沒出鍋就漏了幾個,白白的熱湯上飄著一層油花。
韓驟把一個白菜餃子塞嘴裡,順手拿濕帕沾了下唇角,他從前沒那麼講究,與今墅安在一塊後就潛移默化被傳染了,會時常模仿他的小動作,剛開始還會美滋滋的咂摸,時間一久就成了習慣。
「去年咱倆就是這個時間前後認識的吧?真快,轉眼都一年了。」韓驟端起餃子湯在今墅安碗口碰了下,說:「往後餘生還請今叔叔多多關照啊!」
「彼此彼此。」今墅安喝了口湯,將他包漏的餃子夾到碗裡。
他們包了兩種餡的餃子,除了白菜豬肉的,還有三鮮蝦仁的。今墅安餡料調的很好,有一種家的感覺,又與韓驟之前吃的都不一樣。
韓驟夾著個三鮮餡兒的,筷子擎到燈光下,薄薄的餃子皮兒里透著韭菜的青綠與蝦仁的淡橘,渾像個故宮裡展出來的翡翠把玩。
「可惜了我奶奶忙活一輩子,沒吃上這一口。」他把餃子咬去一半,嘴裡熱得呼呼哈哈的,然後將另一半放醋碟子裡沾了沾。
「奶奶?」今墅安放下筷子,拿著帕子擦了擦手,「從前沒聽你提過其他家人。」
「去的早。」韓驟嘴裡塞滿滿的,咕噥著說話。
「大約我六七歲吧,她就沒了。」他端著餃子湯喝了一大口,囫圇咽下口中之物。
「我爺爺奶奶原來關中人,後來那邊大旱就帶著我大姑來這頭了,不過來時的路不好走,我大姑二姑都死在道上了。他們折騰一遭,到了這邊身體也不好,安定下來好幾年才有的我爸。然後我爺爺是在我剛出生那會兒沒的,所以我記憶里就只有個很老的奶奶。」
韓驟說話時候沒什麼特殊表情,獨說到這裡時眼中閃過一絲悵惋,「當時家裡窮,也吃不起什麼好的,後來有一回我爸拿回點蝦包餃子,結果我奶奶聞著腥味就噁心,就只能坐炕頭叼著菸袋鍋,抱個火盆巴巴瞅著我們吃。」
「你爺爺奶奶……是闖關東過來的?」
「對。」
今墅安有點詫異,他出生的年份距離最後一次北方人口遷徙很近,甚至到他記事以後,還有部分人在山海關兩頭來回折騰。如果韓爸爸是在那前後出生的,就說明他應該和今墅安是同輩人。
可是韓驟的記憶怎麼變成這樣了?
今墅安蹙眉,韓驟從前的記憶雖然不全,雖然很多都是小玉編造出來的,但起碼都是適應時代需求的,可假使他父親是上世紀初生人,到現在就是一百多了,這完全不符合韓驟之前形容的,父母都是從文藝口退休不久的年紀。
難道這些與韓驟最近頻繁出現的夢境有關?是夢境頂替了他原有的記憶?這段記憶是真的嗎?如果是小玉編的,又是為了什麼呢?
「伯父伯母,做什麼的來著?」今墅安看似隨口一問,桌子下的拇指指甲卻摳進了食指的皮肉中。
「種地的,農民啊。」韓驟腦袋突然空了一下,話一出口他就感覺有些怪怪的,但又不覺得哪裡有問題,繼而看向今墅安:「我沒跟你說過嗎?」
「我……」今墅安後背頓時濕涼一片,故作輕鬆的低著頭吃飯,「我可能是忘了,主要咱倆沒怎麼聊過這事兒。」他夾了一塊小排骨,想都不想就放餃子醋里滾了一圈,然後直接就送進嘴裡,當一霎的酸爽衝上鼻腔時,他才清醒過來。
他把骨頭吐出來,吸了下鼻子說:「那你和你哥的畫,誰教的?」
「我媽。」韓驟想也不想的說,「我姥爺是畫畫的,所以我媽也會,後來我媽還去大隊小學當過老師,幫大隊辦板報什麼的都是她。」
「那你姥爺人呢?」今墅安問他。
「也早就沒了啊。」韓驟說起這個姥爺,好像格外隨意,「他在糧城,我媽嫁到了C城,我們不生活在一塊,所以我就只見過他一兩次。」
「我姥爺這個人怎麼說呢……」韓驟停箸,拄著下巴回想,「按照老人的話說就是妨頭大,會克身邊人。」
「他一輩子娶了三個老婆,大老婆生了一兒一女,結果三人在從北平到糧城的路上染病死了,二老婆的孩子讓個日本人打死了,二老婆就瘋了跑了。三老婆就是我姥姥了,她雖然順利生下了我媽,但之後身體一直不好。」
韓驟撓了下眼皮兒,「我姥姥那人有點迷信,她見我姥爺越活越健朗,身邊的人卻越死越多,便說他是偷壽的,因為害怕他把我媽給害了,就在還能管事的時候把我媽嫁到了C市,那以後也不許我媽回娘家。」
俗語常說天塌了有個高的頂著,可在19世紀上中葉的大背景下,卻是人人自危。可能你出門買個菜就再也回不來了,也可能你坐在家裡,頭頂上就會掉下導|彈。在那片被陰鬱籠罩的灰色環境中,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