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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50:28 作者: 殺豬刀的溫柔
    說罷,他又覺得這樣說很不對,他拉著祖父的手指,糾結地道:「不能怕啊,望康怕了,那娘咋辦?妹妹咋辦?」

    他又挺起了胸來,重複道:「不怕的。」

    望康還小,這番自言自語的話在人看來再天真無邪不過,但卻讓他的祖父心中很是難受,他摸了摸孫兒的頭,「苦了你了。」

    也苦了他的兒子了,這麼些年來,侯府都讓他一個去扛了。

    「不苦。」望康搖頭,握著祖父的手搖頭。

    他其實是怕的,昨晚被母親摟著睡覺的時候還悄悄掉金豆子了,就怕娘真的死了,跟曾外祖父一樣地睡過去,就不醒了。

    祖孫倆坐了好一會,才看到他們等的人出來。

    宣仲安昨晚呆在府里,卻未回過沁園片刻,無人稟事的時候,他就坐在以前老書房的那張陳舊的大椅上合眼假寐。

    他時常在衙門內這般睡,也不覺得難受,就是夜深人靜,呆在老院子的老椅子裡,他難免也想起了舊日過去了的光景,他以前一直留戀他祖父坐在這張椅子裡的舊景,那時候他還小,有可以依賴的人,只管想今日,不用想明天。

    不過等他再坐回這張椅子,他發現他記憶當中所懷念的日子,他其實早不再留戀了----原來在那些儘是磨難與忍耐的日子裡,他早已把他祖父所希翼他扛起來的責任扛了起來,成為了一個他祖父希望他成為的人。

    等你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就會知道過去是最不值得懷念追憶的。一個只懷念過去,不追逐肯定以後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是真正的男人。

    只有以後,才是真正屬於他的。

    無論是他的女人,還是他對天下的野望,他都得讓這一切掌握在他的手中,杜絕一切變數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宣仲安走出了審堂,進了客堂看到他父親與兒子的時候,他嘴邊揚起點笑。

    這笑看在望康的眼裡,卻是再溫柔不過,他朝他父親大聲叫了起來,「爹!」

    但看在宣宏道眼裡,兒子這抹甚至稱得上溫和的笑,讓他覺得有幾分陌生……

    「父親,」宣仲安走了過來,抱起了朝他張開了雙手的望康,「找我什麼事?」

    「哦,哦……」宣宏道晃過神來,看他坐下看向他,他咳了咳喉嚨,「也沒什麼事。」

    宣仲安笑了起來。

    宣宏道被他笑得神情又恍惚了起來,他愣了好一會,再回頭,看向了抱著望康,神情倦怠半靠在椅背上的長子,他怔然道:「你……你現在還恨你娘嗎?」

    「還?」宣仲安抱著望康,拍了拍他的背,見望康小手扒著他的衣襟不放,臉伏在他的胸前,他朝小兒笑了一下,又轉頭看向他父親,平靜地道:「未曾恨過,但曾怨過。」

    沒有恨過,恨這個東西,帶著絕望,而他對於他的母親,他曾有的都是憐惜,他曾想的就是保護她,讓她高興,讓她不必憂愁,但他怨過,怨她為何不能在他想喘一口氣的時候,安安靜靜地呆著……

    在婉姬與母親之間,宣仲安發現他對母親要寬容多了,他不忍心苛責母親承擔的,他卻理所當然地覺得婉姬理應承擔忍受,甚至不能有任何怨言,這僅僅就是因為他中意她,他娶了她……

    他歡喜她,她就得替他咽下他都不能咽下的苦,代他受過,這何其殘忍。

    但他還是做了。

    母親啊,這個生恩,可不好還……

    「是,是嗎?」

    「嗯。」宣仲安見望康閉上了眼,又偏過頭,看著他爹,「您說想來跟我說,昨天下午有人從聽軒堂出來的事嗎?」

    宣宏道臉皮抖地一動,看向瞭望康。

    宣仲安拍了拍望康的背,望康在父親的懷裡眨了眨眼皮,睡了過去。

    宣仲安朝後抬了下腦袋,「把披風拿過來。」

    說罷,他也沒再接著說話,等手下護衛把披風拿過來,他蓋在瞭望康的身上,才接著開口:「母親那裡,還藏著些什麼,您知道嗎?」

    雯兒那個小丫鬟,跟她同住的還有幾個丫鬟,她房裡藏不住東西,采荷嫁了人,給她分了兩間房住,可她嫁的是他的護衛,他的護衛都是追隨他的死士,他的人他清楚,替他去死,剷除他的仇敵這是他們做的事,讓人在他們這些死士的眼皮子底下謀害他和他的夫人?那絕無可能。

    而這府里內院規矩森嚴,還有虞娘和福娘這兩個厲害的管事娘子看著,只要動靜稍微大點,逃過她們的耳目也是極為困難的事。

    這府里還是嚴的,他那婉姬這幾年管家的手段,不是擺給人看的。只是她也有一葉障目的時候,她還是太相信她自己的人了。

    還有,這侯府還是有她伸手管不到的地方。

    「我沒去問,沒去。」宣宏道縮了縮顫抖不已的老手,縮回了寬袖內,「我是突然想起前段日子兒媳婦來說吳順的事,吳順走前跟我說的話。」

    「說什麼了?」

    兒子越是平靜,宣宏道的心越是發涼,「說天道好輪迴,早晚有一天,有些人會得到她應有的報應的。」

    宣宏道說到這,口乾不已,他有些說不下去了,卻不得不逼著自己道:「這府里的進出,都在你媳婦手裡,就是你娘那邊也是,只有我,我跟你這裡……」

    只有他跟長子這裡的人,她管不到,做點什麼事,他們兩邊的人帶個什麼人帶點什麼東西進來,也不是很難的事。

    「吳順那,我聽人說過,外面有人找過他,還帶進過府來,就是當時我沒放在心上,」宣宏道臉色難看至極,「還道是有人找門道攀關係,找到我身邊的人來了。」

    宣仲安點了點頭。

    「仲安?」

    「嗯?」抱著兒子半合著眼的宣仲安回過神來,聽過了昨晚的審訊的話,他已波瀾不驚了,「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那個帶進過來的人就是一個叫鄭鉤的人,他在御林軍當職,是霍家養的死士之一,放在御林軍和宮裡的一顆暗棋,毒藥就是他從宮裡帶出來的,對了,父親……」

    宣宏道被他這聲「對了」叫得背後發寒。

    果然,下一刻,他就聽長子與他道:「我想過會去看看母親,您看可行?」

    宣宏道的鼻翼一下就猛張了起來,他看著長子,神情帶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可是,在長子異常平靜的神情當中,他最終垂下了肩,低下了頭,「你去罷。」

    去罷,他也攔不住了。

    「多謝父親。」宣仲安的眼又回到了在他懷中安睡的望康,神色淡淡:「還有要告訴您一件事……」

    「那個人沒走,還在侯府,不過,他不在前府,也不在沁園和內府別的地方,」宣仲安看著呆若木雞的父親,「現在,就只有聽軒堂兒子沒有挖地三尺了,等會兒子要是查出點什麼來,您別見怪。」

    宣仲安說罷,抱著兒子站了起來。

    出門的時候,他聽到了老父低沉痛苦的嗚咽聲,宣仲安的腳步未停,抱著兒子邁出了腳步……

    屋外,雲鶴堂的梅花開了,宣仲安踩在那些凋落在地上的花瓣上走出了雲鶴堂,他身後,被碾碎的花瓣狼藉一片,再也找不到它們昔日掛在枝頭上的絕美花容。

    **

    這一日的侯府安靜又恐怖至極,只有沁園尚還有行走的下人,全府所有的人都被勒令呆在屋中不許邁出屋門一步。

    直到傍晚,在一陣刀劍相博的干戈聲過後,被勒令呆在屋裡的下人才被告知可以出門各司其職。

    下人們出門後,晚霞已至,五彩十色的霞光讓侯府的下人們情不自禁抬頭,見周圍景色沒有變化,身邊的人還是以往的那些人,才把提在喉嚨里的那顆心鬆了下來。

    而這廂,許雙婉也從來跟她稟事的阿參嘴裡知道從聽軒堂里搜出了一個不是這個府里的人來,這人本是一個在聽軒堂掃了一輩子院子的掃灑,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潛進府里的暗諜殺了假扮了他。

    「長公子說,您要是精神尚可,就去一趟聽軒堂聽一聽來龍去脈,他在那邊等您。」阿參把他們這一日所查的事朝少夫人稟明後又道。

    聽軒堂啊?許雙婉沉默了下來。

    「少夫人?」

    「好。」又一陣長長的沉默過後,許雙婉還是點了頭。

    許雙婉到後,沒想到,她在聽軒堂的大堂里,首先見到的人是雯兒。

    披頭散髮的雯兒身上被裹了一層遮擋身體的麻布,聽到是那個人來了,遮著她的麻布動了起來,在下面的雯兒用她還尚存的手掌擦著地,她飛快抬起頭來,朝人嗚嗚地叫了起來:「姑娘,姑娘……」

    她的舌頭因酷刑被剪掉了,「姑娘」被她叫出來,只有含糊不清的幾聲嗚嗚聲,伴隨著她嘴裡的血而出。

    「少夫人。」虞娘用她的身子攔住了那麻布的一邊。

    但許雙婉轉過了頭,對上了雯兒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的臉,還有她那雙帶著深深哀求的眼……

    對上那雙眼後,她就別過了臉。

    「嗚。」用盡最後所有力氣抬起頭來的雯兒在心裡嘶叫了起來,賤人,死賤人,死的為什麼不是她?

    長公子,您難道沒看到,這才是許賤人的真實臉孔啊!您喜歡的只是個虛有其表的賤人啊。

    雯兒倒在了地上,她想去看長公子一眼,想親口告訴他,深受他重用寵愛的所謂愛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她沒有力氣了,雯兒絕望地哭了起來,可在深深的絕望與害怕當中,她又狂喜了起來。

    長公子從來不正眼看她一眼,沒事,她有鄭郎,鄭郎愛她,喜她,為了她,鄭郎寧肯死,也要幫她報復那個就因為運氣好,就得到了她夢寐所求的一切的許賤人,她還是有人喜愛的,而且她死了,死得也不冤,鄭郎說了,她死了,但她做的那些正確的事,正確的話,絕對會讓這些人最後不得好死的,她們姑娘就是沒死在她手裡,她最後也會死在世上最清俊華貴無雙的長公子的手裡……

    死在長公子的手裡,看她還怎麼囂張,雯兒想著,高興得哭了起來……

    雯兒就像一塊爛肉在麻布里抖動著,這時候的聽軒堂大堂,根本沒有人注意她,只有她身邊,先前與她一道遭受嚴刑逼問過來的喬木恐懼地看著她那張恐怖扭曲的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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