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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50:28 作者: 殺豬刀的溫柔
他抬起血紅的眼,搖晃著身體與宣仲安道:「但我此時心跳得,心跳得……」
他撫住胸口,眼珠往上翻,口吐白沫,「大人,我怕是不行了。」
說著,他就昏了過去,在場的眾人一片驚呼聲,手忙腳亂扶住了他,「曹大人!」
尤其被他嘗了仙丹的兩位同僚更是著急揪心地拽住了他。
「來人!」
「來了,公子,莫急,小的這就去把太醫們帶過來。」還好他們長公子英明,還把太醫備上了。
阿莫帶過來的不僅是太醫,還有悄悄喬裝,尾隨而來的寶絡。
肖寶絡已經在陶府走了半圈了,他隨太醫們而來,見到臉無血色的義兄,他陰沉的娃娃臉上也是一片比他義兄毫不遜色的蒼白,他蠕了蠕嘴,好一會才跟揉著頭,低頭不語的義兄道:「朕,怕是大半年都要咽不下飯了。」
宣仲安抬起頭,聽聞搶救的那邊傳來了好消息,見他那位下屬曹孔又喘上了氣,他才回頭,跟寶絡道:「那您還跟我去密屋,看一看那些個人的臉嗎?」
「去,怎麼不去?」寶絡看著那些躲在角落瑟瑟發抖,衣裳半裸,腳上還戴著鐐銬,身上有著毒打痕跡的少男少女,甚至,當中還有看著不過只有五六歲的小孩,還有那滿地帶著鐵刺的鞭子,燒在炭爐里的烙印都讓寶絡不敢細看,他偏過頭,忍不住問他義兄:「他們到底是怎麼下得去手的啊?」
寶絡真的不解,因此眼睛都腥紅了起來。
他以為江南糜爛衰景已是人間煉獄,卻未料,煉獄之下還有煉獄。
第122章
宣仲安站著半晌無聲,過了一會,他側頭,看著寶絡:「許是因一切皆唾手可得,繁花美景在前,放縱自己容易,克制己身太難。」
「義兄。」
宣仲安走到寶絡面前,搭著他的肩往前走,「寶絡。」
「誒。」寶絡低低地應了一聲。
出了門,宣仲安看著他們在太陽底下被拉長的身影,他吐了口長氣,與寶絡道:「別人如何,義兄管不得,但你與我,這生定要攜手共進,莫要被亂花迷了眼才好。」
他低頭,側首看著寶絡,嘴角勾起,露出了微笑:「你我身為男兒,何不試一試有沒有扭轉乾坤之能?這件事比起你娶皇后生個兒子要難多了,要不,試一試?」
寶絡推了他一把:「敢情朕現在是在陪你玩呢?」
「走……」宣仲安看他臉上的陰沉褪去了些,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帶著他往密屋走去。
「義兄,朕老覺得你比以前又可怕多了。」
「嗯?」
「你以前只白著一張臉,偶爾笑笑還挺好看的,朕覺得你那時候還像點樣子,現在都不笑了,有點難看,你覺得呢?」
「臉白就行。」
「你就不能笑笑?」
「笑笑?回頭您又好叫您的那兩個兄弟給為兄作詩?」
「朕說你怎麼當大官了,這心眼比以前還小了?」
「還行。」
一路上兄弟倆說著閒話,等近了密屋,寶絡臉上那點淺淡的笑沒了,他身邊的內侍攔著他不許他進,但有宣相帶頭,他們這是攔也攔不住。
寶絡進去沒兩步,就忍不住掩住口鼻乾嘔了起來。
宣仲安也聽到了一片肆意大罵和嘔吐交雜的聲音,他朝那些人掃了一些,帶了寶絡去了能看到全貌的亭院當中。
寶絡只看了那黑色污池一眼,回過頭就大吐了起來,沒一會,他把肚中的黃色膽汁都吐了出來。
「宣相大人……」也是吐個不休的內侍跪到了宣仲安面前,眼淚鼻涕齊下,按著胃與宣相求饒道:「您就讓聖上回去罷。」
這哪是人呆的地方。
「好了,回吧。」宣仲安也只是帶寶絡來看一眼那些縱情聲色,富貴滔天的背後,究竟埋葬著多少污黑與白骨。
寶絡扶著他的手臂站了起來,他咽了一口水,卻因噁心又反胃吐了出來,等到吐罷,他才勉強朝宣仲安道:「不,我要去看看他們。」
他們過去的時候,那些被押到此次的朝廷官員皆東倒西歪地趴在地上閉著眼乾嘔不止,他們的身上,甚至是頭上都是他們嘔吐出來的殘漬。
就是在奇惡的空氣當中,寶絡都能聞到從他們身上發出來的的酸臭味。
他們走到這些人跟前時,這些朝廷元老、大臣都沒有發現他們,他們奄奄一息,有一半甚至因此而薰暈了過去,連大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告訴他們,他們得把骨頭洗乾淨了,才出得了此處,若不,就在這呆一輩子罷。」寶絡冷冷道。
「是!」拿巾布蒙了耳鼻的禁衛軍沉聲應道。
等到他們出來,遠了那處密屋密林,寶絡還是覺得他鼻子間的味道揮之不去,他扶著柱子又吐了半天,吐到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宣仲安在旁拍了拍他的背。
寶絡好過一點後,抬頭問他:「義兄,你是怎麼忍住不吐的?」
宣仲安替他拍著背,沒有回答他。
怎麼忍住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看到那一幕後他的心就沉到了谷底,那種沉重和憤怒,讓他的腦袋疼痛不已……
除此,他吐不出來。
那些骨頭之下代表的一條條小命,那些小命之下代表的荒唐與荒謬也讓他吐不出來。
他知道,只要陶靖這樣的人再繼續存活下去,等朝廷里都是他這樣的人了,那離整個大韋的百姓也變成像他們這樣的人也不遠……
到時候,人人都是欲望的奴隸,整個大韋都是煉獄,這個朝代也就真的要屈辱地滅亡了。
「聖上。」
「誒?」
不止是寶絡,就是寶絡身邊跟著內侍和禁衛軍,還有跟著宣仲安的師爺和六部下屬,此時都尖起了耳朵。
「臣早上沒用早膳。」
「誒?」寶絡眼巴巴看著他,盼著他多說兩句。
「就是沒用早膳,沒有可吐的。」
寶絡耷拉下了腦袋。
「臣心思重,吐不出來,一想到外面的百姓知道陶府里藏著一群吃人的惡魔的反應,臣就吐不出來。」
宣仲安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往陶府高高的牆門看去。
這裡離牆門很遠,饒是如此,他們都能聽到外面百姓高聲大喊的聲音。
「瞞得住嗎?」寶絡喃喃自語。
「回去跟徐大人他們商量下,怎麼安撫民心的事罷……」宣仲安回了他一句。
「你呢?」
「這幾日,我要坐鎮刑部。」宣仲安抬頭仰天,「聖上,聖人與惡魔,臣想,這之間的距離隔得不遠,往往一念之岔就會越過那條線,從人變成魔,但臣不介意手上的血腥再重點,如果這能慰那些在天之靈的話。」
「不能讓他們白白死了,」宣仲安跟皇帝,與皇帝身邊的人,還有御林軍統領,校尉道:「人要是輕易枉死,無人申冤,無人看重,他們的命只會更賤,更不會有人把他們當回事。聖高祖開闢我大韋時,自覺人力可貴,以身作則廢了天祭殉葬等需搭上人命的舊習舊規,聖高祖視百姓如子民,我們這輩卻視百姓如牲畜,我身為朝廷監管此事的重臣,不替他們喊兩句冤,百姓去哪喊冤去?」
更重要的是,不能讓百姓憋著這口氣。
自古,官逼民反。
大韋搖搖欲墜,宣仲安之前還道免了這天下大亂之災,於國於民都有利,可他行至此步,等大韋這座腐朽的朝廷壓在頭上的時候,他才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還是深陷在深淵當中,以至於只要行差踏錯一步,他所求的還是會成為鏡花水月一場空。
這世上的事,輕易不如人意而行。
宣仲安說的道理,在場的人都懂,可聽左相大人說出來,這當中一半的人心下的某個角落就是一松。
這世上有幾個人是天生貴胄?就是天生貴胄的,大半也是廢在了這天生貴胄上,歷代給皇帝做實事干累活,打下手的多數也是從天生貴胄下面爬上來的,誰不想自己的主子是真的能把人命當命?這要是哪天輪到了自己的頭上,也不至於白白枉死,更不至於白白為國為君勞碌一生。
宣相能真的去做,他們也想看一看,切莫像先帝一樣,一邊說著愛民如子,一邊隨意玩弄子民的性命,視他們如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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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仲安這下午回了侯府去換衣裳,剛抱著捏著鼻子喊臭臭的望康從浴桶里出來,就見婉姬推門進來道:「您得去陶府一趟,阿參在外面等著您。」
身無一物的父子倆赤條條地看著她,兩雙骨碌碌的眼睛一剎那就定在了她的身上不動了。
婉姬反手關上門,見大的抱著小的那個看著她就是不動,他頭髮還在往下滴水也不管,出來的時候肯定連拭一下都未曾,阿莫他們還說他們長公子以前在外都是自行更衣,很少用到他們,可自她嫁過來,他是一次遠比一次懶了,連出沐更衣頭髮都懶得擦一下,她搖搖頭,朝榻面那邊昂了昂首:「去坐著。」
「臭臭爹,捏望康屁蛋蛋,還捏望康小臉蛋,」望康小手指著他的小臉蛋跟母親告狀,「望康不要。」
「那把你丟了。」宣仲安把他丟到榻上,朝婉姬走去。
婉姬攔住他,眼睛往下看,「您坐好,我給您先穿上內衣。」
宣相不無失望,「我走過來不妥?」
不妥。
許雙婉看著地上拿著衣裳過來,先拿大披風裹住了在榻上哈哈大笑翻滾起來了的小赤漢,拿了內衣過來為他穿,眼睛看著他胸口不動道:「說是京里有上千近萬人的百姓把陶府圍住了,御林軍擋不住他們,聖上那邊著兵部刑部順天府這三門又去了一萬的官兵,現在鬧將了起來,聖上讓您過去擋一擋。」
「唉。」宣相抬手抬頭,嘆了口氣,「我才剛回來。」
許雙婉給他系上褲子上的腰帶,沒出聲,等他低下頭拿涼手在她臉上撥了撥,她才抬頭看向他:「你手下就沒幾個能擔當大任的?」
「有。」宣仲安無奈道:「但年頭不夠,身份不夠,聰明也管不了用,壓不住陣。」
不是個個都像他前有歸德侯府下任一品侯頂在頭上,後有當朝左相實位,且他是新帝義兄,民間人稱仁相美名,名頭跟權力皆有,唬得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