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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50:05 作者: 香龍血樹
    他越來越困,真想一頭睡去;遠處的高空中,有什麽又白又亮的一片吸引著他;那光亮看起來溫暖又安全,他好想往那裡走──走過去他就可以蜷縮起來,睡得很溫暖。

    「Jimmy!Jimmy!」但是身邊有人可惡地吵鬧,就是不讓他睡去。那吵鬧忽然讓他異常憤怒起來,卻無力驅趕。

    「別睡過去,別睡!」Anton不停地喊著,看見懷裡Jimmy忽然皺緊了眉,痛苦掙紮起來,「跟我說話!」Anton急忙大喊,他知道,他得保持Jimmy像剛才那樣一直說下去。

    「Jimmy,Jimmy……」耳邊的喊聲漸漸模糊,遠方那片朦朧的亮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Jimmy忽然好像聞到一陣清新的味道──好熟悉的味道,他輕輕笑了出來,心裡升起一股異常急切的渴望,迫不及待跑過去──「媽媽,媽媽!」

    Jimmy叫出來,一瞬間他有點詫異那是孩子的聲音,但是隨即就釋然了──原來他自己還是個小男孩。那片白亮變成了女人巨大的白色裙裾,透著陽光,在他頭上遮蓋下來。

    小男孩於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原野上有風,周圍忽然有點冷,直到媽媽抱住他。

    「媽媽……」山洞裡,Anton看見Jimmy皺緊了眉,頭部再次晃動了一下。

    風從背後吹進來,Anton再次聚攏枯葉和樹枝,小心把火堆撥亮,牢牢抱緊了Jimmy。

    遙遠的記憶,異常遙遠。Jimmy的意識遊蕩起來。

    「媽媽……」

    新英格蘭的平原上,周圍是無邊的麥田。

    一個小男孩跑過空闊的曠野。

    上坡上,一個穿著白長裙的年輕女人坐了下來。

    小男孩撲進女人的懷裡。

    風掀起山坡下的麥浪,也掀起那女人長大的裙裾。

    動人的女人把小男孩緊緊抱在腰前。

    「媽媽,媽媽!」Jimmy不由自主地喊道。他好像走了好遠的路,又累又餓,一片慌亂,忍不住哭了起來。

    「怎麽了,寶貝,為什麽哭?」Jimmy聽見頭頂上傳來了媽媽親親的聲音。

    他抬起頭,頭上那片陽光正好刺眼地射來,一時讓他無法看見母親的臉。Jimmy只能又低下頭,看向媽媽胸前那一片溫柔的長裙。

    媽媽的手落了下來,摸著他的頭。

    「我找不到你了!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嗚……」Jimmy稚嫩地說。

    「媽媽回家接了個電話。」媽媽說,聲音那麽溫柔。

    原野上,一片芳香。

    「我剛才以為……以為你不要我了……」小男孩難過極了,賣力地止住了啜泣,頭輕輕在媽媽的衣服上蹭著。

    「媽媽怎麽會不要你呢?」頭頂上,Jimmy聽見媽媽輕聲笑了出來,那笑聲真好聽,Jimmy覺得,撫摸他手好溫柔。

    「是爸爸打來的?你又要回紐約嗎?」小男孩頭埋在媽媽衣服里問道,嗅著媽媽身上的香味。

    「現在不。」年輕的母親輕聲說。

    「媽媽你別回去。」小男孩委屈地說。

    「媽媽走到哪裡都跟你在一起。」母親輕聲說,溫柔地撫摸著他,「媽媽只跟你在一起。」

    「媽媽!」小男孩抱緊了女人。

    「媽媽只有你。」美麗的女人輕聲說,把小男孩抱得緊緊的。

    「有什麽事情嗎,媽媽?你不高興?」小男孩察覺了媽媽語氣里細微的變化,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你爺爺的兄弟去世了,歐洲那個。才55歲。」美麗的女人輕輕嘆了口氣,低下了頭。

    「哦,」Jimmy點了點頭,有點難過,雖然他還沒有見過那個人。

    「媽媽,去世了,就再也看不見了,是嗎?」Jimmy忽然想起心裡的疑惑,向媽媽求證。

    「對。」媽媽點頭。

    「那,那,人為什麽會去世呢?」Jimmy問。

    「年紀大了,就會去世的。」媽媽輕聲說,望向無邊的曠野。

    「媽媽!你年紀大了,也會去世嗎?」小男孩一下緊張起來。

    「會的,媽媽也會的。」山坡下,風吹過原野,起伏的麥浪颯颯作響,由遠到近,又向遠方涌去;高大的樹冠下,淺白的花瓣和暗紅的落葉紛飛落下,那是個金色而蕭瑟的秋季。

    「不要!」小男孩一下慌了!Jimmy緊緊抱住了女人,「不要,媽媽,那我怎麽辦?!」

    「傻孩子。」媽媽在心裡說,輕輕撫摸小兒子。

    「媽媽我今天三歲,媽媽你多大呢?」男孩忽然低頭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抬起頭問道。

    「媽媽32歲了。」媽媽詫異地低頭看了眼孩子。

    哇──腰前的小男孩一下大哭起來,「怎麽辦啊?怎麽辦?媽媽!媽媽!」

    「怎麽了?」女人愛惜地摸著小男孩的頭,「怎麽了,寶貝?」

    男孩拼命地大哭起來,「你會比我先上年紀,是不是?你死了我怎麽辦?媽媽!媽媽!」男孩大叫著。

    死?母親呆呆地看著原野,任憑孩子拉著自己的手臂。原野上,風再次吹過,麥浪翻滾。

    一個Maclaren家的人死了,就意味著有很多改變要做。

    「媽媽,你死了我就不活了!!」

    「不行……」媽媽舒緩地說,聲音異常輕柔,「你死了,媽媽就是死了也會難過的。」

    「媽媽那我先死了吧!!」小男孩幾乎想現在就死了。

    「你死了,媽媽怎麽辦呢?」一滴淚水落在了小男孩頭上,女人的聲音萬分溫柔。

    小男孩吃驚地抬起頭,看見媽媽滿臉的淚水。

    「媽媽不哭……」小男孩驚慌起來,急忙伸出手去拼命去擦女人臉上的淚水。

    「是啊,那……那你怎麽辦?」小男孩擔心地看著眼前美麗的女人。

    「可是,可是我不要你比我先死啊!」小男孩無助地說。

    空闊的原野上,山坡邊緣,一個美麗的女人和一個小男孩孤零零地相對著。

    「媽媽也不要你比媽媽先死。」女人也伸出手去擦拭小男孩臉上的淚水,「你死了,媽媽一個人就不活了。」

    男孩萬分傷心地大哭起來。「怎麽辦啊?!怎麽辦?!」他用力地捶著大地,腦子裡拼命想著辦法,不讓生死把他們隔開。

    荒野上,女人注視著傷心地孩子。

    男孩抬起頭,淚水中,第一次看見媽媽那樣注視著自己。

    一直要等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之後,小男孩才將知道,那一幕,女人也一輩子不曾忘記。

    「那我們一起死吧!」小男孩忽然想出了辦法,「你要死的時候告訴我,我要死的時候也告訴你,好不好?!」小男孩眼睛亮了起來,「我們數一二三,就一起死了!」

    小男孩想通了,終於破涕為笑。

    「好啊!」媽媽溫柔地笑了起來。

    「孩子,給你生命,是為了讓你生存。」

    媽媽站了起來,裙裾再次拂過Jimmy的臉頰,女人的聲音很溫柔,「每天太陽升起,就給你希望。」

    「媽媽!」

    媽媽於是帶著他向遠處走去,可是Jimmy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他,試圖阻止他跟上去。

    「──Jimmy!Jimmy!」

    那吵鬧再次讓他憤怒,Jimmy異常煩躁地使勁揮舞手臂,卻怎麽也不能驅散那聲音,一瞬間他好像忽然清醒了一下:他是Rene,已經成年,躺在一片黑暗的山洞裡。

    一陣微弱的風從山洞裡掠過,依稀提醒他,身下的土地,還是往事的土地。

    可是眨眼之間,他的意識似乎只是思忖了一下,重又隨風飄蕩。

    那刺耳的噪音卻怎樣都揮之不去。

    飯廳里,一片餐具刺耳地砸在地上。

    「媽媽?怎麽了?」意識里,他看向媽媽,痛苦地看見對面母親瞪視著他。

    意識似乎一陣疼痛,Jimmy忽然驚醒,察覺到那只是他的想像,然而不等他繼續再想下去,意識又飄走了。

    還是在那熟悉的家裡,那飄蕩的意識帶著他接近了另一間屋子,他想去看媽媽,卻忽然猶豫起來,心劇烈地跳了起來。

    門背後,母親的房間裡,他聽見了爸爸的聲音。父母在爭吵。

    「一牆之隔,他說他什麽都沒聽到?!你為什麽沒有膽量問他,Edward是怎麽死的?!因為你不敢問!」

    他吃驚地注視著門fèng,觸電般止住了腳。

    門開了,他們一起看著他。

    他的意識一下被驚散了,逃竄而去。

    無數個散亂的回憶片段,夢一般在眼前浮現。

    「Jimmy……」

    是誰呢?是誰一直在喊他?

    哦,對了,是Jack。

    Jack,在那花園裡,周圍一片盛開的鮮花。

    「Jack,」他忽然鼻子一酸,「你不是死了嗎?原來你還在。」Jimmy忽然恍然大悟,「我等了你好久,有些話,我們還沒有說明白。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Jimmy,Jimmy!」那個男人的聲音堅實有力,他感覺出一雙大手攬著他。

    不,不是在那花園裡──那是,在哪兒呢?他的意識緊張起來,拼命在記憶的迷宮裡找著出口。

    山洞裡,Anton看見眼前Jimmy再次掙紮起來。

    「我沒事……我沒事,」Jimmy的意識於是再次飄走了──原來是那次,墨西哥灣邊,他從醫院裡醒來,很累,腹部的傷口還在痛,Jack正注視著他。

    「我還沒死,Jack,我不是沒事嗎?」他慌忙說,急忙看向Jack。

    果然,他朦朧地看見了一個人影,遠了又近,他忽然意識到那不是Jack。

    「Jimmy!Jimmy跟我說話!」那個人喊道。

    「是你嗎?」火堆邊,Anton聽見Jimmy虛弱地聲音。

    「……Anton?」Jimmy問道,聲音微弱。

    「是我,是我!」Anton長長鬆了口氣,用力握住Jimmy的手。

    是Anton。

    意識晃了晃,停了下來,認了出來。意識的世界裡,Jimmy再次笑了起來,是他的Anton。沒錯,他的Anton還在。

    火堆邊,Anron看見胸前的人難看地歪了歪嘴。

    「Anton……」微弱的火邊,Jimmy終於看清了身邊的人,他虛弱地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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