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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50:05 作者: 香龍血樹
Anton進去時,看見Rene已經安頓在下鋪,便逕自把東西丟向上鋪。
床很小,隔壁就是管理員的房間。
沒有電腦沒有電視沒有報紙收音機,於是他們像兩個小孩子一樣規規矩矩地躺到了床上,輕聲聊了一會兒天。
剛剛入秋,房間裡沒有冷氣和風扇,他們於是沒有放下窗簾,開著窗子,屋子裡還是有點悶。
「Jimmy,你那天對我說,」臨睡前,Anton再次提起了這個話題,「二十年前,那人死在離你很近的地方,那案子跟紐約有什麼關係呢?」
--二十年前,他記得Rene那時應該還在西部的老家,才剛剛十幾歲。
「因為那個人……是紐約人……」半天,下鋪傳來輕聲的回答。
Anton聽見一愣。
他知道Jimmy很早就沒了父親,11歲母親去世後,生活更加混亂不堪--雖然那時他該還有個形同虛設的監護人,但無疑那是個糟糕的監護人--在那種情況下,那個紐約人,跟Jimmy又是什麼關係呢?
Anton想再問問,但Jimmy自己不說,他似乎也不好再刨根究底。
二十年前,Jimmy還是個孩子--Anton忘不了那份機密檔案里,與Jimmy少年時代伴隨的案例教材一樣重重疊疊的記錄。
他知道那檔案不能說明一切,現在人就在他面前,無疑比檔案更說明問題。
矛盾的是,人也經常會偽裝自己,掩藏自己;跟人比起來,檔案說謊的時候要少一些。
但是Anton更想知道的是那檔案背後的真相。他很清楚,太多時候,檔案里每一行簡單的字背後,都有一部書也說不完的故事--那些,才是真正的真相。
一切都是生活使然。
那麼在Jimmy那幾行簡單的字後是怎樣的生活呢?
「你當時說,你對兩個案子感興趣,那另一個呢?」思忖了一下,Anton又說。
Anton靜靜地等待著,許久,下鋪沒有回答。
Anton忍不住翻身向下看了看,驚訝地發現Rene已經平靜地睡著了。
Anton只得回身躺回枕頭,但是閉上眼睛躺了很久,他還是睡不著。
許久,Anton輕輕翻了個身,這屋子越來越熱了。
黑暗裡,他詫異地感覺到下鋪的Rene始終很安靜,呼吸也很均勻,連輕微的動作也沒有。
Anton在心裡嘆了口氣,試著伸了下腿,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睡著了。
凌晨Anton醒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下鋪上人已經不見了。
去洗手間了?
結果他等了許久,眼看天已放亮,還不見那人回來。
Anton心裡訝異,這人能去哪兒呢?他下來輕手輕腳打開了門。
「Jimmy,Jimmy!」他輕喊了兩聲,走廊里一片寂靜,無人回答。
他順著廊道拐彎,外面天剛蒙蒙亮,一片寂靜,地上很潮濕。
「哞!」附近傳來一聲牛叫,把他嚇了一跳,他順著那聲音看過去,發現對面竟然有隻原木搭得小牛棚。
Rene已經靠在那圍欄邊睡著了,伸展著長腿,牛仔褲蹬在靴子裡,頭上罩了只圓邊帽,身下是糙墊和原木,背後就是那隻納悶的奶牛,正隔著中間的木板圍欄,好奇地探過腦袋來打量他。
Anton走到那人腳邊時,不等開口,Rene睜開了眼,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下,有那麼幾秒鐘就清醒了過來,抓著帽子一下跳了起來。
Anton看著他,「怎麼了?」
「雨停我就出來了,屋裡太熱了。」Rene看看他,無奈地笑笑,「跟她說了一會兒話。」他回身說,用帽子跟奶牛打了個招呼,向室內走去。
「說什麼了?」Anton繃著臉把玩笑進行到底。
Rene聽見這話略一詫異,瞥了Anton一眼,嘿然一樂,隨手把帽子往頭上一扣,「--秘密!」揚長而去。
Anton轉頭看看那奶牛--秘密,啊?是嗎?
「哞--」奶牛於是看看他點頭作答。
Anton也轉身向室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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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孤兒院今年初他們忽然把它撤銷了。」管理員領著他們繼續往山谷里走。
「撤銷了?」兩個穿著便裝的警察都一愣。
「對,你知道是教會和委員會的決定。」
「教會和委員會?」
「是的,我們屬於一個教會組織,他們下面還有一個管理資金的委員會。這個委員會歷史很久了,已經超過一百年了!」管理員邊走邊說。
「一百年!」Anton和Rene再次吃了一驚。
「是的。」那管理員看見倆人吃驚的樣子,溫和地笑了一下,捋了下耳邊的頭髮,神情不乏自豪,「下個月是學校和委員會140周年慶典。」
「但是……我們來之前……」
那管理員再次笑了,「這些你們在網上和書上是查不到的。但是如果你們熱心慈善,早晚會聽說。」
「那這裡的學生哪裡去了?」Rene插進來問。
「分散到其他學校去了。」管理員重又走了起來,「像這樣的學校,在東部和中部大概有十所吧。所以需要有一個委員會,接受贊助人的資金。」她說。
「原來那一片是宿舍,」管理員停了下來,現在他們面前是一片廢墟,「昨天雨太大,我無法帶你們看。」
「這邊是教學樓。這些都是操場。」那管理員指指腳下,「你們昨天住的地方是以前的大門和值班門崗登記的地方。」
「還有門崗!」
「也是學生。管理上始終帶有軍事化的特色。」管理員無限感慨地看著周圍的廢墟,聲音很溫和,「這裡的條件還是不錯的,別看它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有的時候會有贊助人來看他們,主持考試,嗯……有很多項目,運動,學習等等,聰明的學生他們會送進城市,提供各種就業機會。甚至有機會進入一些著名的學校。」
「我們保證他們受到良好的教育。」那早已不再年輕的管理員目光撫過那一片廢墟,兩個男人都從她的目光里看出了感情,「事實上,他們中很多人現在做得相當出色,甚至還有名人。想想吧,從孤兒到名人,不容易吧。」
兩個人點點頭。
「有哪些人呢?」
「我記不太清楚了,有過市長議員,專家、還有軍隊的吧,聽以前的管理員說起過,你知道她們不常說這個。」
他們往前走了幾步,那教學樓的廢墟前,有半塊大理石還在,上面赫然一個巨大的數字:1868。
兩個人注視著大理石,再環視向周圍的廢墟,他們能想像出昔日孩子們在這裡奔跑的情景。
「有沒有人會犯罪或者作一些不法的勾當呢?」Anton問。
那管理員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會有的,我想。你知道,很多孩子來的時候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不過,重要的是,它們--這個比例,也並不會比其他學校出去的高。」
那中年的管理員說著,走上去低頭輕輕撫摸了那大理石,「……我就是從中部一所學校畢業的。」半晌,她輕聲說,聲音里充滿了悵惘,「那是一所女校,畢業後在費城讀書,又呆了一段時間,後來又回到這兒。」
「您在這兒也很久了吧?」管理員明顯比倆個人年紀大一些。
「有15年了。」
Rene和Anton交換了下眼色。尼奧在的時候要更早很多了。
「那如果我想了解更早一些學生的情況呢?」於是Anton問,「你還認識更早一些的管理員嗎?」
「我可以介紹給你們,不過她已經很老了,還有一些老師,我回去給你找找記錄好嗎?我把我的通訊錄都寄走了。」
「寄走了?」倆人再次詫異。
「對,你們晚來一周,我也不在這裡了。」
「去哪裡?」
她看見倆人的神色再次笑了一下,「去另一所學校。我現在在這裡只是等下周工程隊來全部清除。那麼--我把她的聯繫方式找到給你們?」
Anton留下了自己雙子座的通訊地址和電話。
「能再跟我說說你們的教會和委員會嗎?」Anton再次問道。
「當然,你們想贊助嗎?」他們一起向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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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無法負擔的警力和支出--這是每個警察都確切知道的一個顛不破的事實,不管在哪個國家。
那孤兒院一直在那裡,關鍵是,當納稅人買單時,你得在支出和可能得到的線索間做出準確的判斷,這就是這個國家裡,雙子座內的警官在每一項行動決定前必須要考慮的因素之一。
而這個判斷在變成了私人行為後,反而容易的多了。
歸途,許久,倆人沉默不語。
他們不是看起來一無所獲,就是收穫太大了。
車在雨中向紐約開去。
高速公路封閉,他們不得不再次拐下去。
黃昏十分,雨忽然再次大了起來。眨眼之間,只聽見那雨點桌球地砸在玻璃上,眼前驟然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了。
「我們得避避雨了!」Rene說,「前邊,好像有個地方!」
「媽的!」話音未落,Anton一聲大罵,車子一歪,陷了下去。Anton掛檔踩油門能感覺出底盤的剮噌,一隻輪子似乎懸了空。他再一踩油門,車猛得往前一衝,熄了火渥住不動了。
「我下去!」不等Anton動作,Rene已經打開車門下去了,「你別動!」
車下,水立刻沒過了Rene的靴子。
Anton回頭看見Rene躬身推車,啪得一摔車門也下來了。
兩人在雨簾里看去,車如置身汪洋,眼前身後白茫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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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空蕩蕩的穀倉--他們剛才看見的幾棟房子--沒有門也沒有人。
他們呼呼喘著氣,身上已經濕透,鞋上衣服上沾滿泥漿。外面早已昏黑一片。
穀倉里很乾燥。
他們找到燈打開了,靠坐在一個角落裡,聽著外面的雨聲。穀倉里漸漸安靜了下來。
終於,連一點窸窣的聲響都不再響起,穀倉里沒有了一點聲音。
附近,地上有成片的干糙,空氣里有穀物和干糙的香味,在雨水中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直撲大腦,讓人莫名的激動和戰慄。
這感覺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