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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44:03 作者: 青衫落拓
    她寒心得不知道說什麼好,狠狠地一揮手,將桌子上所有的盤碗全掃到地上,然後抱著媽媽大哭。媽媽寬慰她說:「你要是能跟他結婚就好了。唉,不知道你有沒有那個命。不管怎麼說,你還是要好好抓緊他。」

    她想,這算是一個寬慰嗎?

    這是她的初戀,她付出的是愛qíng。尚修文的好條件打動的是她家人,而打動她的是他這個人。她想抓緊他,只是為了自己。她知道她再找不到一個人讓她這樣愛,或者是這樣愛她了。

    尚修文的父親在知道她哥哥打著自己公司的旗號跟人談合作後,馬上斷絕了雙方所有經濟往來與合作,這間倚仗尚父生存的公司一下陷入了困境,而尚修文也正式向她提出了分手。

    他一臉的疲憊,「靜宜,我累了,我不想我們的感qíng變成你家人予取予求的理由。如果只需要我付出,我還可以容忍,可是已經危及我的家庭,我沒辦法繼續下去了。」

    哭泣和威脅她都用過很多次了,這次她用的是更激烈的一招。她吃了安眠藥,然後給不接她電話的尚修文發了簡訊。她並不是單純做一個姿態,而是吃下了足以致命的劑量。她確實絕望了,如果尚修文不管她,她做好了死的準備。

    她在醫院醒來,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卻是吳麗君。這是吳麗君唯一一次直視她,目光銳利得仿佛一直看透了她,讓她自覺無所遁形。

    「這種手段太卑鄙了。」吳麗君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晰。

    站在另一邊的尚修文叫道:「媽----」

    吳麗君冷冷看向兒子,「為這樣一個女孩子當斷不斷,我替你臉紅。」她丟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尚修文如她所願地留下來了。他對她十分體貼,可是這點兒體貼多少不似從前那時的親密無間。她加倍地痴纏著他,卻越來越害怕他會再度提出分手。她媽媽的那點兒教誨不適時地溜上來攪得她心神不寧,她偷偷停了避孕藥。

    然而就在她懷孕的同時,她的父親、哥哥捲入了一樁複雜的案子裡,同時被關押起來。

    她在焦灼中找到尚修文,尚修文看上去更加焦頭爛額,甚至沒法聽她說完,就匆匆趕赴機場,要去外地處理生意上的糾紛,只叫她回家好好待著,不要到處亂跑,有時間再聯繫。

    可是她也沒法安然在家等待。她媽媽終日號哭,一時胡思亂想,一時催促她去找尚修文的父母幫忙,「一個是你爸爸,一個是你哥哥,你再恨他們,也不能眼看著他們坐牢啊。」

    她的確不能坐視父兄不理,只好咬牙去了尚修文家。保姆將她拒之門外,她只得拿出自己唯一的一張底牌,「你去跟尚叔叔講,我有了修文的孩子。如果不讓我進去,我就站在這裡不走。」

    保姆大吃一驚,匆匆進去又匆匆出來,終於帶她進去了。出乎她的意料,尚修文的父親並不在,裡面坐著吳麗君和她的兄嫂吳昌智夫婦。

    吳麗君神態厭倦,根本不屑與她jiāo談。吳昌智問她:「修文知道你懷孕了嗎?我不相信他這麼沒腦子,現在還弄出一個孩子來,除非他想氣死他父母。」

    她囁嚅一下,「他不知道,我……我還沒告訴他。」

    吳昌智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他有著酷似其妹的銳利眼神,賀靜宜頓時覺得和那次在醫院一樣,自己的一點兒心計被對方瞭然於心。這種無聲的評判讓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只能侷促地垂下眼帘。吳昌智明確地說:「賀小姐,如果你真懷孕了,必須把孩子打掉。」

    她如同挨了當頭一棒,「除非尚修文跟我說這話。」

    「修文的媽媽受你父兄的案子牽連,正在接受組織審查;他爸爸被雙規了半個月,前天才剛放回家,接下來仍然可能受到起訴;修文正在到處奔波,爭取把公司的損失降低一些。這種qíng況下,你認為你們還可能在一起嗎?」

    她絕望地想,這個禍遠遠大於她的想像,她還怎麼開口求尚家對她父兄施以援手?可是她不能不說,「我今天來,是想求求你們,救救我的爸爸和哥哥。」

    「不要提不切實際的要求,賀小姐,那是不可能的。」

    「我懷的畢竟是修文的孩子,看在孩子的分上……」

    吳麗君明顯勃然大怒,驀地站起了身,冷冷地說:「你沒有一點兒基本的羞恥,賀小姐。別指望憑你肚子裡的孩子來bī我承認你。你把這話去跟尚修文說吧,禍是他闖出來的,責任該他來負。他是成年人了,不可能再讓父母來給他收拾這種殘局,我只當自己沒生這個兒子。」

    吳麗君如此qiáng硬的態度讓賀靜宜沒有了任何僥倖心理。在已經給尚家惹來無妄之災之後,她沒勇氣去跟尚修文講她們刻意送給他的這個意外。她昏昏沉沉地回家,對母親急迫的詰問保持著沉默。

    過了一天,吳昌智找上門來,直截了當地跟她說:「賀小姐,你去做掉這孩子,我留一筆錢給你。」

    「我不要錢,我要……」

    「沒條件可講了,賀小姐。我這個年齡還來說這種事,很可笑,可是修文是我唯一的外甥,我不能眼看著他的一生被你毀掉。」

    她母親顯然一直在外面偷聽,這時推門進來說:「小靜,你爸爸你哥哥的官司都需要用錢。」

    賀靜宜沒有選擇了。她在特意趕來的吳昌智妻子的陪同下去了醫院。不到兩個月的胎兒流產,快捷簡便得讓她吃驚,她甚至不覺得痛。

    可是坐在手術室外,看到吳昌智妻子打電話給吳麗君通報消息,語氣十分冷漠,她還是怒從心頭起,也拿出手機,打了尚修文的電話,狠狠地說:「你滿意了吧?我剛把你的孩子做掉了,是你媽媽、你舅舅一起bī的我。」

    尚修文當時剛從外地回來,他大吃一驚,馬上趕到了醫院。她的無名憤怒消散,只剩委屈,伏到他身上號啕大哭。吳昌智的妻子厭惡地說:「硬是多要了二十萬才肯鬆口,還來裝貞節烈女,說別人bī你,未免太可笑了。」

    「這件事應該由我來處理,你們怎麼能……」

    「修文,你不要以為我和你舅舅願意來造這種孽。你媽和爸已經為這大吵了一場。現在是什麼時候你不明白嗎?你媽媽的政治前途岌岌可危,你爸爸……」

    「算了,舅媽,對不起,我都知道了,您先回去吧。」

    尚修文送她回家,讓她躺在chuáng上休息,他坐在chuáng邊呆呆出神。她偷偷看他瘦削疲憊、沒有任何表qíng的面孔,心裡轉著無數的念頭。

    「靜宜,我得回去了。我爸爸剛解除雙規,我今天出差回來,還沒來得及去看他。」

    她卻死死抓住他不放,不停地流淚。她其實明白,他們不大可能挽回了,可是她任xing地想,能多留一會兒,就多留一會兒吧。

    然而她的這一個任xing再次鑄成了大錯。尚修文的父親在當天晚上心臟病發作,尚修文趕回家時,他父親已經去世了。

    那起經濟案件的影響越來越大,牽涉的人越來越多,內幕眾說紛紜。賀靜宜的父親好不容易因病辦理了取保候審,便出了離奇的車禍,重傷陷入植物人狀態,再沒甦醒過來。她和母親日夜守候在醫院中,眼看著錢如同流水般花出去。這樣的心力jiāo瘁之下,她實在忍不住,再次打了尚修文的電話,哭訴著家裡的qíng況,然而尚修文明確拒絕與她見面。

    第二天,從國外趕回來奔喪的尚少昆找到醫院,遞了一個大信封給她,「修文只能為你做到這一步了,請你也多少為他著想一下,再不要去找他。」

    尚少昆在父母去世前與她家是鄰居,一直當她是妹妹,她與尚修文結識,也是尚少昆介紹的。然而他站在她面前,面無表qíng,目光從病chuáng上她的父親和緊盯著裝錢信封的她母親身上一掃而過,帶著冷冷的憎恨。

    「少昆哥,修文他現在怎麼樣了?」她只能問他。

    「他正在結束公司的經營,損失慘重。」尚少昆簡短地說,「我後悔介紹你們認識。我嬸嬸這人很冷酷,可她對你和你家的看法一點兒也沒錯。」

    捏著那個厚厚的信封,看著尚少昆揚長而去,她腿一軟,坐倒在病chuáng邊。

    幾個月後,她父親在醫院去世,她哥哥被判刑,她不顧母親的哀求,將錢留給母親讓她安排好生活,沒等畢業就獨自去了外地。

    賀靜宜將頭重重伏到方向盤上。

    她從來在心中反覆回憶的都是與尚修文相處的快樂時光;他與她的初次相遇,他帶她開車兜風,他第一次吻她,他帶她去香港購物,教她吃西餐,陪她去國外度假……她的青chūn因為有他而豐富,她的回憶也因為這個戀愛而永遠帶著玫瑰色彩。

    她一直將記憶固定在了這裡,拒絕去觸及隨後的巨變。

    然而今天,吳麗君突然現身,打破了她所有的自欺。那些慘痛的往事----從她腦海中掠過,她的眼淚悄然流淌下來,滴落在紅色皮質方向盤套上。

    不知道坐了多久,賀靜宜才放下遮陽板,就著化妝鏡打量自己。窄窄的鏡內映著一雙紅腫而微帶血絲的眼睛,再無從前的澄澈動人。

    她久久看著,眼前卻似乎浮現了另一雙眼睛,秋水般清亮平靜,隔了車子的前擋風玻璃看著她,沒有一絲閃避和急迫----要怎麼樣閒適從容的心態,才能讓一個女人擁有這樣的眼神?

    她一直以為,她才應該是更有自信、更篤定的那個人,現在,她不得不深深懷疑這一點。

    看一看手錶,她吃了一驚。她是應老闆陳華的召喚而來,此時不僅遲到,還帶著這樣一副儀容,她只得拿出化妝包盡力補救,收拾得勉qiáng能見人了,才鎖上車子上了電梯。

    到了陳華住的行政樓層,她迎面碰上了尚修文和王豐從陳華房內走出來。她驚異地打量兩人,急速在心底思量著他們和陳華這個並沒事先知會自己的會面意味著什麼。

    尚修文淡淡對她點頭,已經和她擦肩而過了,她卻叫住他:「修文,請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王豐拍拍尚修文的肩,「我先走了。」

    尚修文站定,「請講。」

    他們從去年初次重逢,尚修文就對她保持著客氣的姿態,沒有再次相遇的喜悅,卻也沒有讓她畏懼的憎恨。她多少勾動了一點兒妄念,暗自思忖,也許他對她有著不一樣的記憶。然而現在他們站得僅一步之遙,燈光柔和地照下來,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神態中只有公事公辦的冷淡。她的心底涼透,卻笑了,「不見得要在走廊上說話吧?去那邊行政酒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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