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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44:03 作者: 青衫落拓
    甘璐不語。她確實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些天,父親的病qíng占據了她的心,而她也刻意不去想與尚修文的關係,因為一想到他,不免就會馬上觸及剛剛失去的那個孩子,眼下她還沒有揭傷口的勇氣。

    他們已經走到了停車場。她正伸手到包里摸車鑰匙,尚修文突然從她身後伸手將她拉入懷中。她猝不及防,小小的低呼了一聲,感覺到他的嘴唇壓到了她的頭髮上,一時之間,她全身僵硬,一動不動地站著。

    身體的拒絕比語言來得更加直接。尚修文當然察覺到了她的牴觸,卻仍然緊緊抱住她。這時他的手機響起,甘璐如釋重負,感激這個電話解了她的圍,否則她真不知道這個擁抱怎麼了局。

    尚修文只好放開她,拿出手機接聽,「嗯」了幾聲後,簡單地說:「好,三哥,我這就過來。」他放下手機,對甘璐說,「吳畏同意跟我見面,我現在必須馬上過去。」

    「要不要我送你過去,或者你自己開車去,我打車回去好了。」

    「不用了,我開了車過來。」尚修文指指不遠處停的一輛黑色雷克薩斯,「璐璐,你先回家吧。我跟他談完馬上趕回來。我們必須好好談談,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甘璐坐進車內,看著尚修文大步走過去,上了那輛雷克薩斯,很快發動開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呆坐了好一會兒,才發動車子。出醫院後,她卻根本不想回家----她完全不期待尚修文預告的回去以後「好好談談」。自從W市那個記者招待會以後,她與尚修文的每一次談話都讓她jīng疲力竭,痛苦不堪。現在她只想遠遠地逃開,卻清晰地知道,她根本無處可逃。

    住的是尚修文朋友的房子,她沒法將他關在門外;她的父親還躺在醫院裡等待手術,她沒法gān脆丟開一切一走了之。

    她胡亂開車逛著,有一會兒她拿出手機,想跟從前一樣,打電話找錢佳西出來聊天打發鬱悶,可是馬上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她已經有太多事沒有告訴錢佳西,哪有權利突然找朋友出來聽她吐苦水?更何況這些痛苦她現在甚至不敢觸摸,又怎麼能坦然跟別人談起。

    甘璐漫無目的地開了一個多種頭車,來到了她父親甘博住的地方。王阿姨在醫院陪護,睡在那個單人病房,晚上並不回家。一直這麼在市區開車畢竟累了,她現在太需要一個人獨自待一會兒了,索xing來了這裡。

    她進去打開了燈,眼前的房間被王阿姨收拾得井井有條。她坐倒在沙發上,呆呆看著前方。

    在學校里你逃避同事的關心,在父親那兒你逃避講出事實。你逃避你丈夫的擁抱,逃避他的談話,你還想逃避什麼?這樣逃避,又能逃避到什麼時候?

    她沒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有點兒口渴,走到廚房拿杯子倒水,大大地喝了一口,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過年的時候,她來給爸爸做年夜飯,聽到他隨口講到「喝點兒小酒」又馬上否認,畢竟不大放心,後來獨自在廚房收拾碗筷時,的確悄悄檢查了所有的櫥櫃,並沒看到酒,當時著實鬆了口氣。可是在醫院聽王阿姨一說,甘博分明從來沒放棄過酒,難怪那幾天到了晚上就催她回家,不願意留女兒在家裡現成的房間過夜。

    她再次逐個打開櫥櫃,只不過開第二個櫃門時,大半瓶白酒便一下映入眼帘。她取出來,幾乎要像十七歲那年做的一樣,狠狠砸碎,可是她卻完全提不起力氣來,只緊緊握著酒瓶,內心充滿了失敗感。

    隔了好一會兒,她打開瓶蓋,給自己倒了小半杯酒,濃烈的高度數白酒的味道一下瀰漫在小小的廚房中。她端起杯子,一口喝下去。辛辣的味道如一道火線,從口腔一直延伸到食管,火燒火燎地灼痛著,嗆得她止不住咳嗽起來。

    門鈴此時突然響起。她驚得險些將杯子失手摔掉,定了定神,連忙放下杯子走出去,透過防盜門貓眼一看,門口站的竟然是聶謙。

    她打開門,聶謙看到她同樣驚訝,「我從樓下過,看見燈亮著,以為王阿姨回來了,打算上來問問你爸爸qíng況怎麼樣了。」

    「他還好,明天要動手術。」

    甘璐一開口,聶謙馬上聞到了酒氣,更加吃驚,「你在喝酒?你不是從來不喝酒嗎?」

    「是呀,第一次喝酒就被抓到了。」甘璐苦笑一下,「進來坐吧。」

    聶謙坐下,這張小而低矮的沙發對他的高個子而言,顯然說不上舒服。他變換一下姿勢,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坐姿,只得沒什麼儀態地將腿伸展出去。

    「為什麼一個人在這兒喝酒?為你爸爸的手術擔心嗎?」

    甘璐搖搖頭,「不是啊,就是很煩,想看看酒是不是真能解憂,有什麼魔力讓我爸把大半生都làng費在上面。」

    「來吧,一個人喝悶酒解不了憂,我陪你喝一點兒。」

    甘璐猶豫一下,也實在受不了一個人獨自胡思亂想,借酒澆愁。她去廚房拿出那大半瓶白酒和兩個杯子。聶謙接過酒端詳一下,「喝這個你恐怕受不了啊,這是很便宜的白酒,度數可不低。還有其他酒嗎?」

    「我爸肯定捨不得買好酒的。」

    「要不然我出去買瓶溫和一點兒的紅酒吧。」

    「算了,別麻煩了,就這個吧。」

    聶謙給她和自己各倒了小半杯酒,兩人同時舉杯,淺淺啜了一口。他看著甘璐皺眉呼氣的樣子,不禁大笑,「喝不習慣吧?這麼說,你以前說酒jīng過敏是說謊了?」

    甘璐有些尷尬,隨即苦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是這一帶出了名的酒鬼,從小看著他喝醉了酒出醜,我如果不想也成為酒鬼,大概就只能把酒當成魔鬼,躲遠一點兒了。」

    「你一向自我控制得很成功,我幾乎可以斷言,你就算嘗了酒的味道,也沒有成為酒鬼的可能xing。你爸爸只是借酒逃避現實罷了,不能怪酒。」

    「得了,別批評他了。」

    聶謙嘆一口氣,「你媽媽以前說得沒錯,你太維護你爸爸了。」

    「他一直不受惜他自己,我再放棄他,他這一生就太慘了。」

    「所以你只同qíng弱者,別人要是看上去有自理能力,你就由得他去了。」

    「這又是從何說起?」

    「你對你先生的財政狀況一無所知,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甘璐又聽他提到這個,不禁惱火,「你意思是說,我被蒙在鼓裡是活該嗎?」

    「那倒不是,他沒權利對你隱瞞,既然敢瞞著你,就得承擔後果。我承認,我一點兒也不同qíng他。」

    甘璐只得承認,磊部分qíng況下確實是這樣,「你倒是了解我。」

    「因為我一直關心你。」

    聶謙的聲音平靜,仿佛陳述的是再平淡不過的事實。甘璐吃了一驚,可是認真一想,至少從他們再次相遇起,聶謙確實是關心著她,佯裝不知地坦然接受別人這份關心,並不是她一向的行事作風。

    她苦笑一下,「我也很想關心一下你,可是你事業成功、chūn風得意,我不知道從何關心起。」

    聶謙好像被她逗樂了,「藉口,而且是很沒誠意的藉口。你只是把我也劃到有自理能力、用不著關心的那一類人里去了。」

    兩人碰一下杯子,各自喝了一大口。聶謙重新再加上一點兒酒,「你從來沒擔心過我,對嗎?」

    甘璐再怎麼愁緒萬千也笑了,「你有需要人擔心的地方嗎?」

    「當然有。以前我以為把這一點流露出來是示弱,後來才發現,在合適的人面前適當示弱太有必要了。」

    甘璐無言以對。她既不好認為自己是合適的人,也實在無從想像聶謙會怎麼樣示弱,只好拿起杯子喝酒。

    「喝慢點兒,這酒沖得很。」聶謙提醒她,「其實說喝酒解憂,完全是個詩意的胡扯。生意應酬場合經常不得不喝酒,我有一次喝到去醫院打吊針,當時覺得簡直生無可戀了,實在對這個東西說不上喜歡。」

    甘璐一呆,沒想到聶謙也有過如此頹唐沮喪的時刻,這就是所謂示弱的開始嗎?她正要說話,聶謙向她舉起了杯,然後仰頭一口喝下

    甘璐遲疑一下,「一個人在外地生病,很……難受吧?」

    「是呀,尤其還要加上被女朋友摒棄,當真是淪落天涯,無處話淒涼。」

    甘璐完全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也被扯了進去。不知道是不是酒jīng作用,臉頓時火辣辣發燙了。

    聶謙瞥她一眼,再次笑了,「別緊張別緊張,我開玩笑的。」

    甘璐只得板著臉說:「這玩笑一點兒也不好笑。」

    她當年躊躇再三,幾次拔聶謙的號碼到一半又放下電話,可是最終仍然打通他的手機,說出了分手。她想到的只是,兩個人維繫了三年的兩地感qíng,只餘一點兒脆弱可憐的聯繫了,而且根本看不到未來。再拖下去,於人於己都沒什麼意義。自己坦白講分手,大概他聽了多少會如釋重負。在她看來,聶謙肯定不會為分手開心,但也不至於難過到什麼程度。

    她畢竟心底不安,看向此刻坐在對面的聶謙,他正端起玻璃杯,迎著燈光晃動著,那張線條硬朗的英俊面孔上含著淺淺笑意,似乎真的只是開了個玩笑而已。她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頭一次喝酒就喝如此高度數的廉價白酒,儘管聶謙並不勸酒,甘璐沒喝多少,也很快酒意上涌,眼神恍惚,說話含糊起來。

    聶謙笑道:「這么小的酒量,以後可千萬別出去買醉。」

    「我又沒醉。」她不服氣地說,可是明明對著放在茶几上的杯子伸過手去,卻拿了個空,茫然摸索一下,才碰到杯子。

    聶謙見狀,笑著搖頭說:「別喝了,不然明天會頭痛的。你今晚是就在這裡睡,還是回家?要不要我送你?」

    甘璐迷惘地看著他,仿佛沒弄懂他說的是什麼,隔了一會兒才說:「哦,不喝了嗎?好,這玩意兒真不好喝。」

    聶謙正要說話,室內響起手機鈴聲。他四下看看,拿過甘璐的包遞給她。她卻不接,他無可奈何,只得幫她取出仍在不停響著的手機,遞到她手裡,「璐璐,好好接電話。」

    甘璐接過來,懶洋洋「餵」了一聲,「哪位?」

    尚修文的聲音傳了過來,「璐璐,是我,你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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