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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44:03 作者: 青衫落拓
    「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修文,這只是做完當場就能離開的一個門診小手術。讓醫生清宮止血以後,你再進去。否則她qíng緒波動,出血會更多。」吳麗君制止了他,示意醫生去準備手術。

    「吳廳長,她的確qíng緒很不穩定,有點兒失控了,剛才檢查時都不配合。」醫生為難地說,「我覺得需要注she鎮靜劑。」

    吳麗君點點頭,「好,動完手術後,記得提取胚胎組織做病理檢查和染色體分析,把報告直接jiāo給我。」

    尚修文機械地在護士拿出的手術通知單上簽字之後,頹然坐倒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等侯著。

    吳麗君是醫生出身,從政前有豐富的臨chuáng經驗,見慣病痛生死,並不為裡面進行的小手術憂心。她只擔心地看著尚修文灰敗的面孔,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坐在這裡的這個年輕男人是她的獨生子。她一向忙於事業,休完產假後,就將他jiāo給了保姆,一直沒有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每次認真打量他,她都吃驚於他的快速長大,有點兒惆悵又驕傲的感覺。

    現在回頭看去,哪怕經歷了那麼多大起大落,過去的日子也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而已。他已經長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沒有任何青澀氣息。他小時候長得像她,現在相貌仍然帶著她的影子,氣質神態卻越來越像他的父親。

    一想到去世的丈夫,她的心跳就加快了頻率,而且節奏有些紊亂。她只能在尚修文身邊坐下,讓自己平靜下來。幾年來她都是這樣,在尚修文的敦促下,她做了詳細的體檢,排除了心臟病的因素,只能歸結於心理因素。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痛,也知道兒子的痛。在共同的親人去世後,他們幾乎是相依為命地生活在一起,相互關心著對方.\n卻似乎還是沒有辦法親密相處,盡qíng訴說以卸下重負----至少在這個方面,他們完全了解彼此的驕傲,寧可選擇各自背負下去。

    她仍然是那個對人對己要求一樣嚴格的領導,可是已經沒有了事業上的野心,只滿足於盡職盡責地將分內工作做好。但是她知道兒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她不希望他就那樣頹廢消沉下去,更不希望他的感qíng生活一片空白。

    可是,她從來不擅長勸解,尚修文更有他的固執,能夠在不動聲色之間拒絕所有人。

    當初聽到尚修文突然說他打算結婚,吳麗君大吃一驚,「你不能玩閃婚。婚姻是一輩子的事,要慎重。」

    尚修文好笑地搖頭,「我和她認識jiāo往快兩年了,怎麼說都不算閃婚。」

    他簡短介紹著女朋友的qíng況:二十四歲,一所中學的歷史老師;父母早年離婚,一直與父親生活在一起;父親是紡織廠工程師,退休在家。

    「這女孩子年齡並不大.\n怎麼會願意這麼早結婚?」

    「她並不想結婚,可是我得抓緊求婚綁住她啊,不然她遲早會不要我的。」尚修文半開玩笑地說。

    吳麗君向來沒什麼幽默感.\n皺眉說:「我覺得應該等她年齡大點兒,考慮成熟一點兒再談婚姻,這樣才會穩定。」

    「她很成熟理智了,跟年齡沒有關係。而且只有對著她,我才覺得,結婚,生一個孩子,有一個家庭,是一件很值得嘗試的事qíng。」尚修文突然提到孩子,母子二人眼神相碰,馬上都移開了視線。

    吳麗君並不是一個瑣碎絮叨的女人,雖然有滿腹猜疑,也不願意再盤問下去了,只是說:「帶她來跟我見個面吧」

    坐在吳麗君面前的甘璐看上去相貌秀麗,文靜大方,在她一向能令下級不敢對視的目光審視下,也表現得很鎮定,沒有一點兒怯場,不是她一向厭惡的舉止招搖、感qíng輕浮外露型的女孩子。

    但這不是重點。吳麗君看向尚修文,只見他給這女孩子夾菜,目光溫柔,而她抬頭與他目光短暫相接便移開,那一閃而過的笑意同樣溫柔。

    吳麗君想,這女孩子雖然說不上出色,但對兒子的影響卻無疑是積極的。尚修文明顯喜歡她,並願意與她過正常的生活。這已經很讓她安慰了。

    她仍然不放心,找人調查了一下甘璐的家境背景:她就讀於師大.\n在學校表現良好;畢業後進文華中學教書,是個稱職而受學生歡迎的老師;父親甘博身體欠佳,每天的消遣不過是和鄰居打打小麻將;母親早已改嫁,彼此之間很少來往;她家再沒什麼親戚在本地。

    吳麗君既然斷絕了求上進的念頭,當然也無意拿兒子的婚姻做籌碼,進一步編織關係網。有同僚聽說她有未婚的兒子,流露出給他介紹門當戶對的女孩子的意思,她全都斷然謝絕。她不願意再直接cha手兒子的婚姻,勾起他的記憶。她更關心的只是對方不可以再給尚修文帶來麻煩與恥rǔ,甘璐這樣簡單的家庭結構讓她覺得很合適。

    以吳麗君感qíng內斂、喜怒不行於色的xing格,與兒子尚且相處得疏落,當然與兒媳更保持著距離,不可能親密。好在甘璐xing格沉靜,似乎也沒有與人親近的企圖,同樣滿足於這種有禮貌的相處模式。

    吳麗君只是嚴格,並不挑剔,如果有人一定要問她,她會坦白承認,她對兒媳基本滿意。

    她不是傳統意義上那種視兒子為自己所有,嫉妒兒媳的守寡婆婆,這個評價完全不帶她個人的好惡色彩和感qíng因素,而是建立在兒子對婚姻的反應上。

    她能清楚地看到,尚修文越來越擺脫了昔日那種讓她擔憂的狀態,神態開始明朗,看向妻子的眼神更是溫柔。兒子的幸福讓她放心了。

    然而,現在甘璐的意外流產,似乎再度勾起了尚修文慘痛的回憶,她不能不心疼擔憂。

    手術持續時間並不長,醫生走了出來,「吳廳長,手術已經完成。您的兒媳睡著了,最好不要吵醒她。我讓護士把她移到單人病房,那裡很安靜。」

    吳麗君說:「留院觀察一晚再說,辛苦了。」

    尚修文馬上走進了觀察室,只見甘璐面無血色地躺在病chuáng上,雙眼合攏,頭歪向一側,不知這算是熟睡還是昏迷狀態。他走過去,替她將一綹頭髮撥開,露出額頭上那塊觸目的青紫撞傷,手指輕輕覆蓋上去,只覺得一片冰冷。

    吳麗君隨後進來,皺眉看著他,「修文,別想太多。你們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恐怕璐璐不會肯再給我機會了。」尚修文沉聲說道。

    「胡說,這次流產又不是你的責任,她有什麼理由怪你?」

    他沒有答話,隔了一會才說:「媽,您先回去休息吧,我留在這裡陪璐璐。」

    吳麗君走後,尚修文在chuáng邊坐下,握住甘璐的一隻手。這隻他熟悉的纖細的手因失血而冰涼,原本閃動著光澤的粉紅指甲有些泛白。他將手抬起,放到自己唇邊,經輕吻著。

    他的內心充滿了qiáng烈的自責。

    當然,從知道懷孕的那一天起,甘璐就乘飛機去了w市,在震驚中得知了他對她一向的隱瞞,然後滿懷憤怒地回來。他眼看著她帶著早孕反應一天天憔悴下去,卻還是丟不開工作,去了J市,讓她獨自一個人面對她父親的生病住院,往來奔波。

    這樣身心疲憊、心力jiāo瘁的重壓之下,他又怎麼能說,她的流產不是他的責任?

    更重要的是,甘璐剛剛表示出願意看在孩子的分上與他和解,孩子便失去了,他不能想像以後她會怎麼對待他。

    一想到那個孩子,他心頭抽緊,喉嚨堵得幾乎不能呼吸。

    CHAPTER19

    有時只能逃避

    (兩個人離得如此近,卻似乎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無法跨越。)

    甘璐已經被失眠、多夢、易驚醒困擾了一段時間了。她睜開眼睛,迷惑地看看白色的天花板,再看看身上蓋的白色被子,詫異自己竟然在醫院這個陌生的環境睡得如此沉酣,甚至沒有做一個夢。這些天壓得她近乎喘不過氣的心事似乎一下放過了她。她只能認為,自己大概是沒心沒肺到一定程度了。

    然而她馬上屏住了呼吸,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昨晚從尚修文將她抱進婦產科檢查室起,她就已經處於歇斯底里的狀態,先是死死扯住尚修文的衣袖,在他被護士qiáng行請出去以後,她只能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根本無法保持平靜聽醫生說什麼,直到醫生給她注she了鎮靜劑。

    「請配合一下,張開腿,不要動。」

    「恐怕你已經流產了。」

    「不,你先生現在不能進來。」

    「我們得給你清宮。」

    「鎮定一點兒,你還年輕,以後還有機會……」

    醫生最後那句話是甘璐保留的關於昨晚的最後記憶。她慢慢鬆開抓住被子的手指,摸向自己的膜部,當然那裡並沒什麼異樣。可是她猛地收回了手,清楚明白地知道:孩子已經沒有了。尖銳的疼痛驟然之間貫穿了她的心,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她輕輕側過頭去,只見尚修文正坐在chuáng邊,頭髮有些零亂,那張沉靜的面孔上眉頭緊鎖。兩人視線相碰,卻幾乎同時移開。

    「幾點了?」她的聲音gān澀得讓自己都覺得陌生。

    「九點。」

    不事先請假調課就擅自不去學校上課,足以構成教學事故。她嚇得一下坐了起來,「天哪,我……」

    尚修文輕輕按住她,「別急,醫生給你開了五天病假,我已經給學校打電話講明了qíng況。」

    她放下心來,呆呆地「哦」了一聲。

    「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她根本不餓,卻不願意與尚修文這麼面對面坐著,馬上說:「買點兒白粥就可以了。」

    尚修文的手在她肩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匆匆走了出去。

    甘璐下了chuáng,發現chuáng頭柜上放著一大包東西,包括gān淨的內衣和衛生用品。她趕緊去附設的衛生間洗漱,結果牙刷剛放進嘴裡,又是一陣噁心yù吐。她gān嘔著,模糊地想,孩子已經沒了,為什麼晨吐還在?

    孩子已經沒了……

    那個她曾經滿懷期盼過的孩子,那個她曾經猶疑不決要不要保留的孩子,在她肚子裡待了不過五十天,就自己做了決定,放棄了她。

    她驀地站直了身體,用手捂住嘴,眼淚一下奪眶而出。她看著鏡子裡那個孤單憔悴的影像,淚水順著眼角流下去,馬上在臉上gān涸了,眼睛只覺得酸澀難當。

    甘璐換好衣服出來,再也不想回到那張病chuáng上,便坐到一邊的椅子上。醫生進來問了一下她現在的qíng況,囑咐她注意事項,她只機械地點頭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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