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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44:03 作者: 青衫落拓
他們曾在那樣的悸動與興奮之中,共同造出了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此刻正靜靜在她身體裡生長。
雖然再回想起來,她只有無法言喻的心酸,可是那也是他們無法抹去的過去了。
他們曾無數次擁抱彼此,眼前這樣沒有一點兒間隙的相擁,在她看來,不復以往的親密,卻幾乎帶著一點兒絕望的味道。
甘璐不無淒涼地想,只能這樣了。
她抬起手,手指cha入尚修文的頭髮內。這個久違的觸摸讓他抬起了頭。兩人目光相接,她微微一笑,「我們別再吵架了,試著當合理的夫妻,合理的父母吧。」
「改天我找個電工過來,還是給這個房間裝一個地燈吧。」尚修文站在椅子上更換著臥室的一隻壁燈燈泡,一邊對甘璐說,「省得你夜晚起來不方便。」
「不用了,別人家的裝修,最好不要去動它。」
「以安不會介意的,我來跟他說。」
「我還是搬回去住吧。」
尚修文聞言一怔,低頭看著擁了被子坐在chuáng上的甘璐,「為什麼?」
「既然已經決定留下孩子,好好過日子,我再住在外面,倒像是藉機跟媽媽賭氣鬧分家,沒什麼意思。不如搬回去好了,也省得麻煩以安。」
這樣的甘璐是尚修文早就熟悉的,她似乎重新回到了通qíng達理、充分考慮別人感受、願意適時做出妥協的妻子狀態,走到chuáng邊坐下,伸手握住甘璐拿著書的手。她輕微一縮,再沒有動了。
「我是這樣想的,璐璐,我已經叫以安幫我留意環境好的房子,打算買下相鄰的兩套,到時候和媽媽一起搬過去住。這樣等孩子出生以後,我們既有獨立的空間,也方便照顧媽媽和寶寶。」
提到寶寶,甘璐只有黯然,呆呆看著前方。
「你看你是喜歡jiāo通方便一點兒的地段還是想對清淨的地段,什麼類型的房子,我好告訴以安,讓他去找。」
「我對房子沒概念,這個你看著辦好了。」甘璐對他的計劃提不起興趣,疲乏地說,「其實媽媽一向算給我們空間了,我跟她老人家相處不存在問題。我並不要求一定要分開住,沒必要讓媽媽誤會。」
「回去也好,媽媽到底做過醫生,方便照料你一些。這樣吧,這幾天你還是住這邊,等我出差回來再搬。」
甘璐點點頭,抽回自己的手,將書放到chuáng頭柜上,「請幫我關上燈,謝謝。我想睡了,晚安。」
甘璐躺了下去,尚修文去拉好窗簾,再關上壁燈、chuáng頭燈。室內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走出臥室,卻在門邊站住,回頭看過去,甘璐和在家時一樣,躺在chuáng的右側,被子隆起一個單薄的身體輪廓,那張古典風格的四柱大chuáng顯得空空dàngdàng。他靜靜站了好一會兒,輕輕帶上了臥室門。
他還有一堆公務要處理,開了筆記本電腦,卻突然一陣煩躁,qiáng烈地想抽菸。他以前沒什麼菸癮,不過是應酬時偶爾在指間夾一支,隨它自燃,難得吸上一口兩口,意思一下而已。到了兩人準備要孩子時,他非常痛快自覺地戒掉,並不覺得有什麼難受,但現在居然有一點兒心癢難耐、沒有著落的感覺。
他穿上外套匆匆下樓。時間已經不早了,他走了一條街,才找到一家正要打烊的小商店,買了一包煙。回到家中,他拆開煙的包裝,抖出一支,再次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可笑的錯誤,他身上和這個家裡根本沒有打火機。
他從嘴裡拿下香菸,一瞬間幾乎想一把揉碎,可是馬上克制住了這一陣無名的怒氣。停了一會兒,他走進廚房,打開天然氣灶,俯身就著灶頭上一下竄出的藍色火焰點著了香菸。火苗的灼熱直撲過來,烤得他皺緊了眉頭。
他直起身子,狠吸一口煙,這才關上氣灶,走到北邊陽台上。這裡正對著旁邊的湖泊,站在二十五樓俯瞰下去,沿岸路燈形成一個形狀不規則的光圈,襯得湖泊小而暗沉。
他吐出的一口煙霧,被風迅速刮散。他紊亂的心qíng慢慢平復下來,往事卻qíng不自禁浮上了眼前。
七年前,吳麗君先辦完調動手續,過來本地上班。尚修文也是這樣獨自站在W市市中心一幢寫字樓的三十七樓窗前遠眺,身後是他父親一手創辦的公司辦公地點,準確地說,應該是曾經是。
他剛剛徹底結束了公司所有的業務』遣散全部員工,與物業辦理了解除租約的移jiāo手續。偌大一個公司只剩下他一個人,燈火通明之下,開放式辦公區一排排格子間看上去空空dàngdàng,地上有零星散落的文件,倒也沒到láng藉一片的地步,只是空曠沉寂得詭異而已。
然而他清晰地記得,僅在半年之前,這裡還是一派井然有序的繁忙景象。
尚修文從十九歲讀大二時起,就在父親公司里兼職。吳麗君最初很不以為然。她既不贊成本來同為公務員的先生當初辭職經商,更不贊成兒子以後走同樣的路。但她在與尚修文長談一次,了解到他對政治毫無興趣之後,也就沒再說什麼。
五年的時間,尚修文見證了父親公司的高速發展。母親有女qiáng人之稱,仕途走得十分順暢。他表現出出眾的工作能力,得到父親的信任和員工的認可,已經可以獨當一面,負責公司投資業務的運作。更重要的是,他有了美麗的女友,兩人相處甜蜜。
他的人生一帆風順得足以讓大部分人嫉妒。母親對他女友的輕視冷漠、女友家人表現出的那點兒貪婪,似乎只是生活中小小不言的煩惱,若沒有這些煩惱,倒有脫離塵世的不真實感覺。
然而,在他剛步入二十四歲本命年時,他的命運來了一個急轉。大廈傾覆、食盡鳥投林來得突然而迅猛,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父親去世,與女友決裂,母親傷心請調、遠走他省,原本良xing經營的公司出現巨額虧損,他獨自結束運作……
他肅立窗前,看著腳下這座城市一如平時般輝煌的萬家燈火,再一次感到天地茫茫,心如死灰。
他在處理完業務後,斷然關掉了手機,這裡所有的電話已經停機。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他,他幾乎以為,自己也已經分解消散在這片寂靜之中了。
外面傳來腳步聲,帶著空曠的回音,大廈物業保安出現在門口,遲疑著,卻還是開了口,「尚總,時間不早了。」
這個聲音將他從心神渙散的狀態中喚醒。他點點頭,「知道了,我這就走。」
處理公司的同時,他已經賣掉了家裡的住宅、車輛,口袋裡沒有往常必帶的各式鑰匙,只餘一張機票,準備第二天飛去一個陌生的城市,他母親已經先去那邊工作了兩個月。如果不是和塵世還有這個聯繫,他想,他完全會選擇遠走國外,從此再不回來。
他拿起西裝外套,看看窗外,再最後看一眼空dàngdàng的公司,走了出去。
今年年初,尚修文再度做出解散與馮以安合夥經營的安達的決定時,心qíng卻十分平靜。小小的公司也沒有任何異動:馮以安已經擺脫前一陣的委靡狀態,開始籌劃上任負責旭昇銷售公司後的經營策略;所有的員工都對新的工作崗位及待遇有著嚮往,加緊處理著手頭的善後工作,沒有什麼需要他特別cao心的地方。
尚修文心底更是沒有任何傷感之qíng,他只想,不管對誰來講,這都將是一次全新的開始。
而在抵達這個城市之初,他對未來的生活沒有任何設想,更不曾憧憬過另一個開始。
當年他獨自下了飛機,迎接他的是此地出了名的炎熱氣候,滾滾熱làng撲面而來,讓人心qíng更加糟糕。
他拎了最簡單的行李,乘計程車到了母親吳麗君一直暫居的政府招待賓館。母子二人近三個月的時間沒見面,卻都沒有流露出什麼qíng緒。吳麗君帶他去賓館下面的餐廳吃飯。這裡一向並不對外招攬生意,餐廳內沒有招待活動時,十分冷清。他們坐在一角,吃著簡單的兩菜一湯,但是兩人都意興索然,談不上有胃口。
尚修文一抬頭,看到吳麗君鬢邊飄著幾根灰白的頭髮,十分觸目。她一向講究儀表舉止,衣著得體,在做到她那個級別的領導中,學歷既高,又正當盛年,從氣質到外形都很引人注目。省城報紙曾刊登了配發著她照片的一篇專訪,訪談中她談吐嚴謹,照片上的她儀態高雅gān練,折服了很多人。父親收藏了那份報紙,十分為他的妻子自豪。
然而眼前的母親已經悄然現出老態。qiáng烈的負疚堵在喉頭,讓他再也吃不下什麼了。吳麗君說了一句什麼,他竟然沒有聽清。
「修文,怎麼了?」
「沒事。」
「你如果打算去英國的話,我也不反對,但我不喜歡你跟少昆攪在一起。」
之前母親問起過他的打算,,他根本毫無計劃,為了搪塞,隨口說想出國讀書,母親沒有反對,但現在他突然有了別的安排。
「我就在這邊住下來,媽媽。先去買套房子,然後再找份工作。」
吳麗君顯然意外,抬頭看著兒子,「修文----」
「不能讓您總住招待所,還要為我cao心啊。」他垂下眼瞼,淡淡地說。
他沒有去看母親的表qíng,但隔了好一會兒,吳麗君開了口,聲音並不平靜,「修文,你有權去過想過的生活,別為以前的事自責。我從來不算稱職的妻子與母親,已經發生的事,我應該負更多責任……」
「我們別說這個了,媽。」此時回憶,是他無法容忍的。他打斷母親,抬起頭,微微一笑,「就試一下在這個城市裡好好生活吧。」
尚修文很快將錢投資到了旭昇,然後在本地定居了下來。他沒有像之前許諾的那樣出去找工作,而是時不時出去遊歷一番,表現得閒散而頹唐。
吳麗君倒是能理解兒子的心qíng,並不催bī他振作。
果然,過了一段時間,他自行調整好了心qíng,開始與馮以安合作,註冊了一家公司,經營旭昇鋼材的代理,生活漸漸上了軌道。
他並不認為自己需要痛下決心開始新的生活----在太年輕的時候經歷了一切以後,對他來講,接下來的生活只是他從此會平靜理智面對的事qíng而已。
直到遇見甘璐。
最初兩人的相處,對尚修文而言,純粹是打發時間。
當時他已經有三年多時間沒與異xing有私人xing質的jiāo往,更沒有和誰建立親密關係的想法。
馮以安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這座城市,jiāo友廣闊,來往的那幫朋友中不乏各式美女。對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來講,尚修文是一個多少有幾分神秘感的男人。他待人禮貌而冷漠,神態懶散,舉止從容,那種自然流露的屬於成熟男人的魅力,多少能夠激起她們的好奇心和征服y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