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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44:03 作者: 青衫落拓
    甘璐微微一笑,「的確,很多事qíng都只能自己決定。」

    「跟你說點兒私事,你不介意吧。」

    她含笑點頭。

    「我男朋友,就是上次你看到的那個人,跟我提出結婚了。」

    甘璐自然記得那個帶了一個可愛小女孩的男人,也記得江小琳說過的話,不禁猶豫了一下,「你答應了嗎?」

    「我答應了。我們商量好三月八日去領結婚證,如果在那之前不後悔的話----估計我也gān不出那麼出爾反爾神經質的事來。」

    甘璐一怔,隨即說:「恭喜你。」

    「謝謝。不瞞你說,這個決心下得實在不算容易。」

    甘璐想起江小琳曾提起過的那個男人的要求,嘴裡的那點兒飯更加難以下咽了,江小琳卻笑了。

    「其實平心靜氣一想,也沒什麼可猶豫的,不就是不要孩子嗎?」

    聽到「不要孩子」,甘璐的心著實加快跳動了一拍,隨即才醒悟到江小琳是說什麼,只聽她繼續說:「我今年寒假過年回家,看到我姐的第二個小孩,才四個月,得了急xing肺炎,冒著大雪往縣醫院送,他們一家人除夕都是守在那兒過的。家裡那麼困難,她身體也不好,養一個都是湊合,偏偏為了要個兒子,還生第二胎,家裡一貧如洗得讓人絕望。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她,才算jiāo了住院費用。看看她煎熬成那樣,我覺得我不用生也好。」

    甘璐不禁黯然,幾乎沒法維持笑意了,「江老師,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孩子是出於自己的決定,而不是別人的要求。」

    「誰能完全出於自我做出決定呢?羅音說得沒錯,如果愛qíng沒有qiáng大到讓人甘心忽略其他的一切,那麼所有的選擇都不過是權衡取捨,沒什麼可難為qíng的。我想通了,就這樣吧。」

    「你並不一定非要接受這個選擇。」

    「理論上講是這樣,不過生活給我的選擇從來不多。」

    這句話讓甘璐有些傷感,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說真的,我不想一直當老處女、住在宿舍里,生活中只有工作跟責任。能跟一個沒有什麼惡習、條件還好、看上去善良斯文的正派男人結婚,也算是有了喘息之機了。」江小琳看她一眼,笑了,「是不是我講的這些太掃興,讓你都吃不下去了?」

    甘璐很有點兒汗顏,可是實在沒法勉qiáng自己吃下去,只得硬著頭皮說:「跟你沒關係啊,江老師。不好意思,恐怕今天我也得làng費了,我的胃有些不舒服。」

    江小琳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我們走吧。」

    兩人並肩走出食堂,江小琳說:「甘老師,我不是管閒事,不過身體如果……有什麼狀況的話,不要硬撐。課可以調換,值班巡視也可以重新安排的。」

    「謝謝,我沒事的。」

    江小琳並不多說什麼,兩人各自回了辦公室。甘璐坐下,看著窗外的法國梧桐出神。經過一個漫長多雪的寒冷冬天,枝條上仍然掛著不多的枯huáng樹葉,隨風擺動,更添殘冬蕭瑟氣息。

    她清楚地知道,江小琳平時並沒有與人閒話家常套近乎的興致,今天能與自己說私事,是信任自己,同時也是對自己額外的關心了。她自然感激她的好意。

    在學校這樣女xing眾多的工作環境裡,同事之間會時常討論生育方面的話題。大家一致得出的結論是,對老師來講,四月份生孩子最合適,天氣既適合帶孩子,休三個月產假後,馬上接著放暑假,可以安排得比較從容,又能將對工作的影響降到最小----倒不完全是敬業和對學生負責,也涉及獎金、津貼和績效工資等現實問題。

    甘璐去年決定要孩子後,對這樣的討論當然添了興趣,碰上了會認真去聽。自然也有人打趣她,她都一笑而過。身為老師,懷孕也的確得及時跟班主任溝通,跟學校報告,以免整個學期乃至學年的課程安排出現問題。可是她現在仍然在猶豫之中,只得拖著不講。

    江小琳的話盤桓在她耳邊。她想,是呀,羅音確實很犀利,如果沒有愛,那麼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權衡取捨罷了。可是這樣想了,並不能說服自己,更沒法揮去胸中的那份蒼涼寒意。

    下午下班後,甘璐走出學校,卻沒看到尚修文的車。她躊躇一下,看見旁邊報攤上醒目位置擺出來的《城周刊》,心中一動,便過去買了一本。她將找的零錢放入包內,拿出手機,猶豫要不要打尚修文的電話,又覺得這猶豫來得好不矯qíng。

    這幾天,她與他同出同進,在同一張桌上吃飯,早上他甚至蹲下來幫她繫鞋帶----他們只差沒和過去一樣在一張chuáng上睡了。兩人講話很少,也只是因為她不肯回應他挑起的話題。現在她居然不知道打去電話該說什麼----開口問他為什麼來晚了嗎?如果她如此刻意地與他保持距離,哪裡還能用純粹妻子的口吻盤問他的行蹤。

    她再次覺得自己是陷入了一場可笑的鬧劇之中。

    有同事從她身邊走過,笑著說:「等老公來接啊。」她只得含笑點頭。好在手機響起,是尚修文打來的,他告訴她,再等他幾分鐘,他被堵在不遠處的另一個路口,馬上過來。

    甘璐站在人行道邊等著,隨手翻開雜誌,打算找羅音的專欄看看,然而入目是整版的不同女xing的照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居然是賀靜宜。她穿著白色襯衫,頸上掛了一串珍珠項鍊,雙臂jiāo叉抱在胸前,妝容明艷,神采奕奕,嘴角含著一個淺笑。

    甘璐呆住,目光從她臉上向下移,才發現下面寫著:本期《城周刊》特別策劃----職場·女xing。編輯導語十分俗濫:現代社會,越來越多女xing進入傳統男xing主宰的領域,她們占據高位,接受挑戰,同時保持著美麗的姿態,成為職場上亮麗的風景,本期特別採訪了各個領域裡的女xingjīng英……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拿走雜誌。甘璐愕然抬頭,只見尚修文正站在她面前。他隨手將雜誌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聲音嚴厲:「你沒必要一邊拒絕聽我講她,一邊去找她的資料,給自己平添煩惱。」

    甘璐盯著他,氣得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索xing不理睬他,轉身就走,然而尚修文馬上拖住了她的手。她回頭之際,看見學校仍不斷有同事、學生出來,只得放棄掙扎,由著他擁住肩頭,上了他的車。

    她一坐定,就冷冷地說:「麻煩你明天不要來接送我了。」

    「我明天的確得出差,今天……」

    甘璐截斷他的話,「很好,謝謝。」

    尚修文挫敗地看著她,「璐璐,我們真的再不能好好溝通了嗎?」

    「如果自己心裡有鬼,不免會把別人的行為看得同樣鬼祟,哪裡還談得上有溝通的必要?」

    「你認為我的坦白這麼廉價而且虛偽的話,我們確實更有必要找出問題在哪裡。」

    「問題其實一直很清楚:你的坦白來得不是時候,只能算是一份口供而已。我要這樣一份口供有什麼意義?」

    「璐璐,你認為我的過去是一種需要jiāo代的罪惡嗎?就算是,我也已經付出了代價。」

    「那麼我呢?我有什麼理由為你的過去埋單?」

    尚修文抿緊嘴唇,看著前方。甘璐懊惱地將頭扭向窗外。她從小見識過父母的惡語相向,並且深深為之苦惱。她一直設想,她如果結婚的話,絕對不能重蹈他們那樣的覆轍。答應尚修文求婚,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想以他的冷靜理智,他們不可能爭吵得難看。

    結婚兩年多,他們的確絕少有直白的相互指責與jiāo鋒。她有時也不免疑惑,別的夫妻是不是也能相處得如此彬彬有禮。可是此時爭吵脫口而出,而且大有失去控制的架勢,她這才知道,所謂冷靜與自製,原來多麼脆弱。那些傷人的話似乎早就積蓄著,只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便要脫口而出。

    隔了好一會兒,尚修文開了口,聲音恢復了平素的鎮定,「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跟你說話。」

    她也平靜下來,「沒什麼,我也有點兒口不擇言,抱歉。不過那本雜誌我是買來消遣的,無意中看到她。我對你的過去尚且沒好奇心了,更何況是對她。」

    回到家後,兩人在沉悶的氣氛中吃完飯,然後各行其是。甘璐洗了澡後,跟前幾天一樣到書房去備課。尚修文端來一杯熱牛奶,放到她手邊,躊躇一下,卻沒走開。

    「璐璐,我明天得趕回J市。冶煉廠的兼併談判到了關鍵時候,億鑫董事長陳華已經趕過去與常務副市長見面。有傳聞說,億鑫私下與旭昇幾個小股東接觸,甚至有意收購旭昇一部分股份。我們這邊還必須盡力爭取,否則……」

    甘璐並不回頭,好聲好氣地打斷他,「修文,這些事我不懂,也沒有興趣,不用跟我解釋。以後你要出差,跟我打聲招呼就足夠了,只管去忙你的。」

    尚修文將她的椅子轉過來,讓她面對著自己。甘璐無可奈何,只得仰起頭看著他,「我會好好吃飯,按時睡覺,注意身體的。我自問算是一個對人對己負責的人,而且一向沒有自nüè的習慣。修文,這點你應該了解我,放心吧。」

    尚修文緩緩在她面前蹲下來,雙手握住她的手,「你準備再也不原諒我了嗎?」

    甘璐的視線隨著他下移。蹲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微仰的一張清俊的面孔略微消瘦,深邃的目光如此專注地看著她,仿佛要將全部無法用言辭表達的qíng緒傳遞給她。

    「我們都先原諒自己好了。我原諒我的愚蠢,不跟自己較勁了。至於你……」她輕聲一笑,「你就別一定要求得到我一個口頭的原諒,那沒有什麼意義。」

    尚修文張開雙臂,環抱住她的腰。她微微一驚,身子向後靠到椅背上,退無可退了。

    她低下頭去,只能看見他烏黑濃密的頭髮,在燈光下閃著光澤。

    這套房子裝的是中央空調,室內被她設定為保持著二十二度的恆溫。她洗過澡,只穿著一套睡衣,外面罩了一件羊絨開衫。隔著薄薄一層布料,他的臉慢慢貼到她的小腹上,那裡依舊平坦,她能清楚感受到來自他面部的溫度和呼吸的氣息。

    她這幾天qíng緒平復下來,可是依然對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沒什麼感受。此時,眼見他用這個姿勢擁抱住自己,她突然qiáng烈地意識到,他是住在她子宮內的那個小小生命的父親,而她再怎麼彷徨迷惘,也已經是一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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