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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44:03 作者: 青衫落拓
「那時候,我母親擔任著鄰省第二大城市的副市長,仕途走得十分順暢。她一向事業心很qiáng,潔身自好,專注工作,不過不可能不受到這件事的牽連。」說到這裡,他神qíng反而十分平靜,只是深邃的眼睛裡一片黯沉,眼底的痛楚是顯而易見的,「在調查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父親突然去世了。」
再怎麼滿腹心事,甘璐也大吃了一驚。
尚修文努力控制著自己的qíng緒,繼續說道:「他連續接受了多天調查,才被允許回家。那天他獨自在書房,我……深夜回來時,他已經倒在地板上,沒有了呼吸。送去醫院後,醫生說他死於心臟病突然發作。」
甘璐本能地意識到,他父親的突然去世,恐怕不止病逝這麼簡單。她抬起頭,只見尚修文緊緊咬住了牙,整個下顎的線條緊繃得有點兒扭曲了。她的心一下軟了,伸手握住他的手:「過去的事了,修文,別自責。」
「他的確有心臟病,但年年體檢,並不嚴重,急救藥物就在他手邊,他根本沒動。媽媽忙於跟組織匯報解釋,我忙於收拾自己的爛攤子。我們都沒留意到,他承受來自公司和家庭的壓力太大,qíng緒十分反常……」
尚修文驀地將頭扭到一邊,再度緊緊咬住了牙。甘璐只默默握住他的手,兩人並坐著,無聲地等待著qíng緒平復下來。
尚修文重新開口時,聲音更加暗啞:「我不可能不自責,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原諒過自己。父親去世後,牽扯到他的那部分調查算是無疾而終了,母親也並沒有什麼涉及違法亂紀的錯誤。但她很受打擊,她向上級要求了調動,到這邊的衛生部門擔任一個閒職,差不多斷絕了事業上的追求。父親留下的公司損失巨大到無法估量,我也沒心qíng再去繼續經營,做了套現,糙糙結束了所有業務。當時舅舅工作的鋼鐵公司改制,他看好國內鋼鐵行業的發展,決定接手,我就把手頭的錢全投資進去,然後來了這裡。」他反手握住甘璐的手,「現在你能理解我為什麼迴避談這件事了嗎?」
「修文,你講的是這麼令你難過的往事,我再說我不理解,大概就是表現得冷血了。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有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你不願意對妻子提及傷心往事,也許我不該苛求。可是先不說別的,你認為你的經濟狀態是屬於你和你們家的秘密,這個姿態已經足夠傷害我了。」
尚修文反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深邃的眼睛凝視著她:「那並不是秘密,只是我和我媽媽都不願談論的事qíng而已。我有過很年少輕狂的過去,並且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璐璐,父親去世後,我反省自己,不可能再跟從前一樣生活。旭昇對我來講,只是一項很成功的投資,它在舅舅手上發展很快。但它由破產國企改制,J市經委一直持有相當部分的股份,股權分散。為了避免舅舅的經營受gān擾,我才將股份放到他名下,讓他名義持股,掌握絕對的控股權。我承認我參與了一部分經營,但那從來不是我的興趣所在。這些年我一直在慢慢減持手上的股份,讓舅舅成為最大股東。我不可能在認識你之初,就提起這些事。拖延到後來,我想,如果不出意外,我遲早會徹底退出旭昇,也沒必要再說什麼了。」
「那麼你是預備一直以一個小生意人的面目出現在我面前嘍。」
尚修文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之意,苦笑一下:「不,過年前我帶你去過遠望公司的晚宴,記得嗎?近一年來我已經一步步將股份轉讓與紅利部分資金投入到遠望,王豐與我父親的jiāoqíng是一回事,我對他的經營思路和理念很贊成,而且做投資與資金運營,是我的專業,我有信心做好。安達結束經營,固然有保旭昇的因素在內,但也是我計劃之中的事。我本來已經做出計劃,將手頭剩餘的股份轉讓給遠望,由遠望參與旭昇的董事會決策,約束舅舅的行為,把企業經營帶上正軌,在chūn節以後我會去遠望那邊上班,然後慢慢告訴你我在遠望占的股份,不讓你覺得突兀。」
「我只能說,你的安排很周密。」
「如果不是少昆先在巴西出事,吳畏又在這邊出事,我不會讓你在這麼突然的qíng況下接受這個消息。原諒我,璐璐,不要再計較這件事了,好嗎?」
室內一陣靜默後,甘璐抬起頭,臉色慘白地看著他:「尚修文,這樣你就讓我別計較了。你拿我當什麼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嗎?」
「別這麼說----」
「那我該怎麼說?是呀,我就算不是傻子,也是一枚任由你撥弄的棋子。你來決定在什麼時間,以什麼姿態出現在我面前;到了什麼時候,你覺得合適了,再賞賜多一點兒真相給我。你安排得這麼周密,我要是不為你喝彩,簡直對不起你的苦心。沒出這個意外的話,我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中,跟賀靜宜說的一樣,生活在你給我的愚人天堂里,還覺得自己的幸福來得沒一絲缺憾,多諷刺。」
「我們根本不需要理會她說了什麼,她現在只是和我們的生活毫無關係的路人罷了。」
「對你來說,她真的已經成了路人嗎?修文,看來你不坦誠已經成了習慣,甚至對你自己都做不到誠實了。我們夫妻一場,我來幫你面對一下好了。你那段鮮衣怒馬、年少輕狂的過去,很大程度上包括了賀靜宜吧。」她眼看著尚修文緊緊抿住嘴唇,卻毫不留qíng地繼續說,「開寶馬越野車、時常去國外與香港購物、讓女友刷卡買名牌眼都不眨……」
尚修文的臉一下沉了下來:「這些是她對你說的嗎?」
「沒錯,我傻歸傻,不過沒有生活在真空里,不是全然的一無所知,並且我聽到這個已經很早了,可不是在昨天。可憐我當時還對自己說,你的老公大概經歷過生意失敗,你既然並不在意物質享受,那麼最好識大體,顧全他的自尊,別在他面前提這些舊事。」甘璐呵呵一笑,滿是自嘲,「修文,你得承認,我表現得很賢惠吧。」
「對不起,璐璐。她沒權利這麼挑釁你。」
「我們別急著批評她,你也不用急著代她道歉,也許她認為自己確實有某種你我都不知道的權利也說不定呢。」甘璐冷笑,「你們分手的時間,恰好與你父親去世重迭了起來。這麼一看,還真是和你說的一樣,牽扯到了兩個家庭,是一個無可奈何的分手。難怪你一直自責頹唐,而她念念不忘至今,重新見面後仍然不停與你糾纏,跟我沒完沒了。」
「不是你想的這樣,璐璐,別這麼推測。」
「那是什麼樣?你已經把我的生活弄成了一部推理小說,盡qíng在我面前上演複雜劇qíng,我莫名其妙被拖進來,可也不能不打迭jīng神參與呀。不然你們演得那麼jīng彩,居然沒一個捧場的該有多掃興。」
「別去揣測那些過去,璐璐。」尚修文的聲音中含著森然的寒意,「我儘可能坦白了,對你講的,全是沒跟任何人提起過的往事。」
「我該感激嗎?也許吧,畢竟不知道那些事,我也跟你一塊生活了這麼長時間,我得承認,絕大部分時間我過得還自以為很不錯,無知有時可真是一種幸福啊。」
「璐璐,跟你在一起,我是認真的,從向你求婚一直到準備要孩子……」
第三十章(下)
尚修文此時突然提到孩子,甘璐如同觸電般站了起來,倒退一步,隔開一點兒距離看著他,她臉上的驚恐神qíng讓他大吃一驚:「怎麼了,璐璐?」
甘璐一把推開他伸過來的手:「對不起,你以為你前所未有地坦白了,可是對我來講,這種擠牙膏式的坦白沒有什麼意義。」
「我們何必要糾結於早就已經過去的事qíng。」
「我不介意你和誰有什麼樣的過去,修文,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能掌控自己qíng緒和生活的人。不過現在看來,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如果那一切早結束了,而且沒有留下任何影響,你不會從認識直到結婚都對我避而不談你的財產;賀靜宜也不會在重新見面後糾纏不清,從公一直到私。你們兩個有很長的過去,就算我能說服自己忽略這一點,可是你們現在的行為在我看來,分明是仍然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沉湎其中,並且稱得上樂此不疲。」
「這個指控對我並不公平,璐璐。我知道我現在做什麼樣的辯解,你都聽不進去。可是有一點請你相信我,對我來講,往事就是往事,我愛的是你,我因為這個原因才和你結婚,這才是最重要的。」
「真的嗎?可是對不起,我沒法把你和我嫁的那個男人聯繫起來。你讓我挫敗,從懷疑自己的智商、自己的眼睛,一直到懷疑自己的選擇、自己的婚姻。」甘璐慘澹地笑,「我不喜歡你qiáng加給我的這個局面。我需要安靜下來,好好想想我該怎麼辦。」
「那也不用搬出去,璐璐。」尚修文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抱住她,「還是住在家裡,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不會打擾你。」
他的手臂穩穩環在她腰際,她再次意識到,她早就熟悉並習慣了他的懷抱,正如早上在學校門前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一樣,她的身體已經先於她的心做出了反應,自動貼合在他的臂彎,將連日疲憊的身體重量jiāo一部分到他手上,而他牢牢撐住了她。
她微微向後仰頭,看著面前這張清朗的面孔,他的眼睛深邃,瞳孔烏黑,她可以清晰看到自己在他眼內的倒影。他們曾無數次這樣對視,他的眼神如同往常一樣,堅定,毫不閃爍。
她曾經以為,有著這樣目光的男人是能夠讓她放心付出信任的。她現在只能苦澀地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臉:「我一直比你坦白,修文,有兩件事我必須告訴你:第一,昨天早上我剛剛去做了檢查,我懷孕了。」
尚修文先是不能置信地看著她,臉上馬上浮現出狂喜的表qíng。
然而,她平靜地接著說,「第二,我不確定我應不應該留下這個孩子。」
「璐璐----」尚修文大為震驚,手指一下扣緊了她的腰,用力如此猛烈,她在他的目光和掌中瑟縮了一下。
「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我不會獨自做決定。可是我必須離開這裡,好好想清楚某些事qíng。」
她伸手到自己腰際,掰開他的手,退出他的懷抱,然而他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掌:「璐璐,請不要拿孩子跟我賭氣。」
他的聲音帶著焦灼與懇求,她垂下眼睛,看著他修長的手指,眼淚終於蓄滿了眼眶,一點點溢了出來:「我的確動了這個念頭,修文,我很想賭氣,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