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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44:03 作者: 青衫落拓
    主持人看看手裡的安排,有點意外,客氣地問:「小姐,請問你是哪家媒體的記者?」

    甘璐並不理會她,只直視著尚修文,緩緩開了口。她儘管沒有拿話筒,聲音略為沙啞,卻極有穿透力,全場聽得清清楚楚:「我想請教尚修文先生,按照吳董事長的說法和我剛才拿到的資料,以旭昇公司的資產規模和股本結構推算,你之前已經擁有20%旭昇股份,是旭昇公司最大股東之一,個人名下資產應該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選擇一直隱身幕後嗎?」

    這個問題看似無害,卻十分犀利直接,也是下面坐著的記者打算私下通達其他途徑再去了解的,他們沒想到會有人選擇公然提問,不禁大是興奮,紛紛jiāo頭接耳,同時回頭看向甘璐,相互打聽這是哪家報社的記者,卻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主持人在吳昌智的示意下,咳嗽一聲:「小姐,你似乎不是媒體記者,有什麼問題我們下來溝通好嗎?」

    甘璐仍然不加理會,只正正對著尚修文,隔著一排排興奮關注他們兩人的記者,尚修文在她的視線之下,眼神複雜,一直緊抿的嘴唇終於張開了:「我的理由屬於純粹個人的原因,與公司經營沒有任何關係。」

    甘璐嘴角慢慢泛起一個冷笑,一字一字地說:「好,我很滿意這個回答,沒有其他問題了。」

    眾目睽睽之下,她轉身揚長而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尚修文突然起身,疾步衝下主席台,緊追出去。

    甘璐大步疾行,尚修文直趕到下行扶梯上,才一把抓住了她:「璐璐,你怎麼會過來?」

    甘璐並不看他,只看著眼前越來越迫近的大堂:「我不過來,難道再等著你給我打電話,看明天報紙嗎?那個效果顯然沒有親臨現場來得震撼。」

    「事qíng太緊急了,董事會會議從昨天下午一直開到今天凌晨,才形成決議。我已經訂好了機票,預備記者招待會一結束就飛回去跟你解釋。」

    「你預備跟我解釋什麼?」扶梯下到一樓,甘璐終於回頭看著尚修文,靜靜地問。

    尚修文一時啞然,停了一會才說:「有很多事,我打算一塊兒跟你講清楚,求得你的諒解。」

    「你有什麼需要我諒解的?」

    她神qíng平靜,聲音沒有波瀾起伏,然而一個接一個的問句讓尚修文根本無從回答。

    「你看,你也說不出來,對嗎?而且諒解的基礎似乎應該是了解吧,一個一無所知的妻子,哪有資格去諒解什麼。」

    「這件事是我不對,但是你聽我解釋。」一向鎮定的尚修文頭一次現出了急躁之態,口氣中帶著求懇。

    甘璐歪著頭,那個冷笑似乎已經固定在她嘴角邊,她的嘲諷突然來得凌厲而直接:「解釋,怎麼解釋?你預備拿銀行戶口和財產清單給我看嗎?那倒不用了。自己的老公本來經營著小本生意,還面臨公司倒閉失業的問題,現在突然被證實擁有大筆財富,那個數字是我想像不到的,有點兒像根本沒去買彩票,卻中了大獎,其實我應該感到驚喜嘛。」

    「我並不是存心隱瞞你,這件事說來很複雜。」

    「我們從認識到結婚,時間不算短了,再複雜的事qíng都能說清楚。可是你既然選擇了不說,那就不必再說了。」

    甘璐甩開尚修文的手,直接向外走去。然而尚修文幾乎立刻重新抓住了她:「璐璐,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甘璐重重一記耳光揮在了尚修文臉上,她用力極大,自己的手掌都有點震得麻木了,而尚修文幾乎一動不動承受了這一巴掌,白皙的面孔上迅速浮起一個泛紅的掌印,卻並沒有放開她。

    整個大堂的人都注意到了這不同尋常的一幕,詫異的目光從四處投了過來。甘璐只在14歲時與秦妍芝打過架,自那以後,再沒與人動過粗。然而此刻,她沒有絲毫歉疚後悔,倒是清晰體會到了年少時激發她動手的血液奔流感覺。

    她努力深呼吸,克制住自己幾乎想不顧一切繼續發作的衝動,輕聲說:「你用這個記者招待會給我了一耳光,現在我還給你,我們兩清了。」

    她再度狠命甩開尚修文的手,疾步衝出了大堂。

    尚修文只晚一步追出來,她已經上了門口停著的一輛奔馳副駕座,一個穿深色西裝的男人關上了車門,然後坐上後面一輛車的司機座,不等他趕上去,兩輛奔馳迅速發動,絕塵而去。

    「滿意你所看到的嗎?」賀靜宜放下手機,哈哈大笑。

    甘璐剛走出大堂,就被立在一邊的司機qiáng推上了車,不等坐定,車子已經疾速啟動。她重重靠到座椅上,調整一下坐姿,回頭靜靜看著正在開車的賀靜宜,直看到她停住近乎失態的大笑,才開了口:「那麼,你滿意你看到的嗎?」

    賀靜宜抿唇看著前方,並不作答。甘璐冷冷地說:「我猜應該滿意了吧,而且肯定覺得有趣,反正你一直擅長從不愉快場面里找出喜劇因素來。」

    「人生苦短,憂患實多,不自己娛樂自己怎麼行?」

    「真是一個文藝腔的說法。那好,你想看的都看到了,不用再糾纏我了。停車,讓我下去。」

    說話之間,賀靜宜的手機響起,她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拿起來一看,笑了,漫不經心地接近:「你好,修文。」

    這個名字落在甘璐耳內,隱然有點兒嗡嗡的迴響,她扭頭看著窗外,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麼,只聽賀靜宜笑吟吟地說:「尚太太嘛,現在倒的確是在我車上。等我問問她,要不要接你的電話。」

    她將手機遞到甘璐面前,甘璐並不理睬,她自己的手機自上飛機後一直關著,此時當然更不會去接這個電話。

    賀靜宜毫不意外地聳聳肩,縮回手,用遺憾的語氣說:「不好意思,修文,我想你太太現在qíng緒不大好,似乎不想說話。」稍停一會,她說,「我可是守法公民,不會做那種事。尚太太是我請來的,我自然負責把她送回去。對,我這就送她去機場,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

    不知道尚修文說了什麼,她再次大笑了:「不不不,修文,我不會再跟她說什麼了,驚喜一次來得太多不好。我猜今天的事已經足夠她消化好久了,可憐的小妻子,被你瞞得這麼緊。不過話說回來,看到你待在安達那個破辦公室里,我也差點兒被瞞過去了,以為你真落魄了,你的演技可真不錯。」

    賀靜宜放下手機,看著前方,輕言細語地對甘璐說:「我送你去機場吧,你先生應該會很快趕到那兒等你的。」

    「請你現在就停車,讓我下去。」

    「放你一個人在這兒怎麼行,我可是跟修文保證了……」

    「你還想多看點兒好戲吧,賀小姐,」甘璐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她,「你未免太急迫了,鋪陳這麼多,大費周章把我帶來這裡,其實很可以靜觀其變,相信接下來也能滿足你的窺探癖。可是你把這個意圖表現得太直接了,就沒想過也許我不打算再滿足你的惡趣味嗎?」

    「這可由不得你,我猜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看到很多有趣的發展。」

    「別的人和事我不能控制,可是我如果連自己都控制不了,那可真的活該一直給人當笑話看了。」

    「從前我跟你有一樣的自信,可是後來發現,人qiáng不過命,有時候,我們也只好向命運低頭。」

    「你把你當成命運之神的化身了嗎?」甘璐揚眉冷笑,「我但凡還有一點兒閒心,也許就偏要跟你說:謝謝你,賀小姐,你幫我確認了一個富得出乎我想像的老公,他可能有點兒小小的怪癖,喜歡隱瞞自己的財產狀況,可是沒關係,現在我全弄清了,以後我就好好守住他了。」

    她看著賀靜宜錯愕的表qíng,也放聲大笑了,笑聲在小小在車廂內回dàng著。然而她畢竟心神激dàng,笑得略微咳喘,只能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賀靜宜看她一眼,若有所思:「你會這樣做的話,倒真的是需要很qiáng悍的說服自己妥協的能力,就我個人的經驗而言,妥協可從來不是一個容易的過程,而且妥協也未必帶來你想要的結果。」

    甘璐只能承認,對方說得一點兒沒錯,她已經沒法再妥協了:「我累了,不想玩這個弱智的遊戲。不管你對尚修文還有什麼念頭,那都是你們兩個人的事qíng,與我無關。現在請馬上停車。」

    賀靜宜將車駛向路邊停下,甘璐正要拉開車門,賀靜宜開了口。

    「說實話,在我和修文再沒有可能以後,他和誰在一起其實我並不在乎。你們如果走到窮途末路,我想對他來說,也算不上什麼遺憾;你決定咽下這顆芒刺,仍然跟他繼續生活,我也不會為你難過。」她揚起下巴,根本不再看甘璐,「反正現在大家的生活都已經百孔千瘡,這就夠了。」

    甘璐沒有理睬她,拉開車門出去,幾乎不假思索地從滾滾車流中穿過馬路,攔了一輛計程車坐上去。

    司機問她去哪裡,她遲疑一下,本來想說機場,卻記起尚修文肯定馬上會趕去那裡,現在她實在不想再跟他碰面,卻也說不出這個城市裡任何一個去處:「隨便轉轉吧。」

    這個詭異的要求顯然讓中年司機為難,他還是發動車子,按她的要求兜了大半個小時,不時從後視鏡看著臉色蒼白,軟軟癱坐在后座的乘客,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小姐,你要是不舒服,我可以送你去醫院。」

    「我沒事。」

    「如果有心事的話,可以找朋友聊天,這樣不是一個辦法。」

    來自陌生人的關心讓她更加覺得苦澀,她勉qiáng一笑:「謝謝您,就把車停在這裡好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完全沒有明確的去向,甘璐漫無目的地走著,道路的拐角是一個個街道指示牌,她發現,原來國內大城市街道命名竟然有共通之處,W市和她生活的城市一樣,有上海路、南京路、天津路、中山路……

    不光是街道名稱,城市也有著相似的喧囂感覺、浮華面孔,道路兩旁廣告牌林立,樓房新舊夾雜,高低錯落,看不出很qiáng的規劃感,街道上車輛川流不息,電動自行車、摩托車危險地穿行其間,行人來去匆匆。

    明明是陌生的城市,可是她卻沒有任何恐慌,只麻木地向前走著。

    她頭一次發現,她寧可這樣一直迷失下去,也不想回到她生活的地方、熟悉的環境,面對那樣複雜而難堪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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