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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44:03 作者: 青衫落拓
    江小琳悵然一笑:「是呀。其實我也不大想要孩子,我拖著那麼多負擔,父母跟姐姐的身體都不好,姐夫很沒用,弟弟學的專業倒是不錯,可現在就業壓力這麼大,以後還有買房子成家的問題。我不知道到哪天才能輕鬆,根本不敢動孩子的念頭。不過一個男人公然這麼要求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給父母養老是應該的,不過你姐姐跟弟弟的生活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啊,你不能為他們把自己犧牲掉。」

    「你是獨生子女吧,甘老師,你不會懂農村供出一個大學生有多難。當年我姐姐是我家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可是家裡哪湊得齊學費給她。她大哭一場,把錄取通知書收好,跑去廣東鞋廠打工,每天呼吸有毒氣體,給我和弟弟掙學費,一gān七八年,身體全毀了,才算等到我畢業。她也熬成了老姑娘,只能找個男人糙糙嫁了。我比她幸運,順利讀完了書,算是有了這份不錯的工作,怎麼可能腆著臉享受完了她的犧牲,然後只顧自己不管她。至於弟弟,父母寧可我不管他們,也不會答應我不管他們唯一的兒子的,」江小琳平靜地說,臉上那個笑卻來得有點兒慘澹,「唉,我沒跟人說過這些事,現在竟然一下全說出來了,大概有點兒像祥林嫂一樣討厭了吧。」

    「不,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你肯對我說,是信任我。我佩服你,江老師,相比之下,我真沒吃過什麼苦。」

    「跟我姐姐比,我沒資格叫苦啊。」江小琳笑著搖頭,「其實之前還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男人,在銀行工作,跟我的背景簡直一模一樣,從山區苦讀出來,好容易在這城市站住腳,有了一份過得去的工作。只不過他比我的負擔要小點兒,我和他說起這些艱辛來,相互理解得要命,可真要繼續下去,就都猶豫了。他後來沒跟我聯繫,我也明白他的想法,我們要是在一起,那真不是溺水時抓到了木頭,而是綁上了鉛塊,想想就絕望,哪裡還敢繼續下去。你肯定不理解這種感覺的。」

    「我沒經歷過這些,不過我的家境,」甘璐並不打算與人jiāo換苦水,可是既然說到這裡,也只搖搖頭,「實在說不上好,以前有過不止一次被停電斷水催費的時候。有時一頓飯做到一半,煤氣罐空了,又實在湊不齊錢請人送新的來,只好讓爸爸把氣罐倒過來,一個勁搖,算是湊合把飯做好。」

    江小琳有點驚異:「你看上去像是一直在優裕環境下長大的孩子。」

    「你不敢跟你姐姐比,我也不敢跟你比,那些也不算苦了。我總覺得,再倒霉的日子也有過去的一天。可是不生孩子,似乎總覺得會有點兒缺憾,你們能再商量一下嗎?」

    「他很堅決,我也不想討價還價,沒意思。我和她女兒相處得還算可以,你也看到了,小姑娘挺可愛的。現在我只是沒下最後決心,不然碰上熟人也沒什麼了,哈哈。」江小琳打了個哈哈,雖然臉上並無愉快之意,可也沒什麼愁苦表qíng,似乎在講完後輕鬆了不少,站起了身:「我去做事,謝謝你聽我倒苦水。」

    江小琳走後,甘璐喝著泡好的混合飲料,再次想到尚修文的那句話:「給我生個孩子吧,璐璐。」

    這杯中藥飲料味道複雜,而她心中一時也有點兒百味雜陳。

    她的同事正面臨著殘酷的生活現實,她面對的卻是一個在婚姻中再合理不過的要求。

    尚修文從來拿捏分寸掌控主動,每次提出的要求恰好都是她無法或者不願意拒絕的。兩人現在感qíng正濃,他如此殷切地想要一個孩子,她卻如此猶豫,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本地下起了罕見的大雪,從窗子望出去,但見天空到道路全是白茫茫一片。甘璐原本擔心尚修文不免會滯留在J市那邊,然而下班時分,她正要去公汽車站,卻聽到身後一聲喇叭響,回頭一看,尚修文開著寶來就在她身後。她趕緊收傘上車,既高興又擔心:「以後這種天氣千萬不要開車趕路。」

    尚修文笑著點頭:「難道不歡迎我回家嗎?」

    「我寧可你晚回來,也不想你有事。啊啊,已經臘月了,不可以亂說話。總之,安全最重要了。」

    尚修文摸一下她的頭髮,含笑不語,發動了車子。

    大雪紛紛揚揚而下,被北風chuī送得似乎一天一地蹁躚飛舞。甘璐看著前方驚嘆:「我好象沒看過本地下這麼大雪。」

    「是呀,J市那邊接近山區,大雪比較常見一些,稍等一下。」尚修文突然將車停靠到路邊,下了車。

    甘璐只見他冒雪繞過車頭踏上人行道,似乎去了後面不遠處一家小鋪子,雪花遮擋視線,她等了足有五六分鐘,才看見他匆匆回來,甘璐連忙給他撣著頭上肩上的雪花:「你倒是拿上傘啊。」

    他笑著拿下她的手,遞給她一個紙袋。她打開一看,是猶自冒著熱氣的一份芝士焗白薯。這是本地突然興起的一種小食,把以前街頭常見的烤白薯做了改良,用錫箔紙包著白薯泥,加上芝士烘烤。這種中西合璧的做法起到了化平淡為神奇的效果,非常美味而且風行。做這個的小店門前經常大排長龍,甘璐與尚修文在初冬逛街時,他曾幫她排隊買過,沒想到今天如此惡劣的天氣,他還記得去買這個給她。

    「趁熱吃。」

    甘璐拿了小勺大口吃著,那樣的香甜氣息瀰漫在小小的車廂內,似乎從她的舌尖一直延伸到心底。尚修文開著車,偶爾含著笑意看她一眼,她挖一勺要餵給她,他卻搖頭,停到一處紅燈前,用手指輕輕拂去沾在她嘴角的一點,放在自己口中,這個纏綿曖昧的手勢讓她心頭一dàng。

    回到家後,一家人吃完飯,尚修文告訴甘璐公司下一步安排時,她驚呆了,可是同樣坐在旁邊的婆婆吳麗君十分鎮定,顯然已經預先知道了。

    「這就是說,安達承擔這件事的全部責任?」她不確定地問。

    「不是這樣的,璐璐,我和舅舅商量以後,不能讓這件事曠日持久地拖下去,那樣對於旭昇的生產和經營影響太大,造成的損失不可估量。一方面,要配合調查,另一方面,只有採取主動措施。」

    尚修文說的主動措施是指旭昇當天在鄰省省會再次召開記者招待會,宣布將成立兩個銷售分公司,直接管理兩省銷售,收回所有曾下放給代理商的代理權。吳昌智以董事長的身份出席記者招待會並接受採訪,痛陳他將一個破產國營鋼鐵企業收購進行改制後的艱苦經營之路,表示將進一步完善企業管理,堵住漏dòng,更好地承擔社會責任,努力理順建築用鋼材市場的混亂局面。

    這次記者招待會內容已經迅速見諸鄰省報紙顯要版面,本地媒體登載的篇幅雖小,可內容一樣看得是出正面報導。

    然而甘璐並不關心旭昇的公關,她直截了當地問:「修文,這差不多意味著旭昇將責任推給了代理商,對不對?安達接下來該怎麼辦?」

    吳麗君站起了身,淡淡地說:「處理事qíng得分輕重緩急,旭昇的經營一旦出現問題,就不好收拾了。修文,你跟以安把這邊的事處理好。」

    她徑直回了房間,甘璐好不惱火,回頭看著尚修文,尚修文笑了,帶點兒無可奈何:「璐璐,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並沒有替旭昇背黑鍋,而且安達不是我一個人的,就算我肯,以安也沒理由陪著我捱這份義氣對不對。」

    「現在明擺著得有人出來認那批質量低劣的鋼筋的帳吧。旭昇已經撇清了自己,鄰省的事想必他們也搞得定,那邊邊信和的指證似乎只能落在安達的頭上了,加上旭昇這麼高調宣布取消代理權,簡直已經坐實了安達的罪名,難道我推理得不對嗎?」

    「娶個喜歡看推理小說的太太可真得當心。」尚修文仍然笑著,「沒錯,你的思路是正確的,但我不可能讓安達為一個不存在的罪名買單。旭昇設立銷售公司的事其實很早就提上了議事日程,也是發展的必然。這一招過後,cao縱信和指證的不管是誰,都會另想辦法了。」

    「你還是沒說到我最關心的問題,修文,你和你的公司怎麼辦?」

    「一邊配合調查,一邊清理債務。」

    甘璐心底一涼,實在不理解他口氣怎麼會如此輕鬆:「好吧,別讓我推理了,這是說公司會結束經營對不對?」

    尚修文握住她的手:「別擔心,璐璐,以安會在這件事結束後,正式出任旭昇在本省銷售公司的總經理,他負責的範圍基本和原來相同,安達所有的員工只要願意,都可以到那邊做相應的工作。」

    「那你呢?」

    「我大概得失業賦閒一段時間了。」尚修文笑吟吟看著她,嘴角帶著戲謔之意,目光卻深邃得讓她完全不能捉摸,「太太,這段時間我得靠你來養,你不會嫌棄我吧。」

    甘璐哭笑不得:「那辭了鐘點工,你gān她的活吧,我養你沒問題。」

    尚修文大笑:「你倒是真不講客氣,一點也不說勵志的話安慰我,讓我放寬心,你會做我的堅qiáng後盾,出現什麼qíng況都不怕。」

    「明擺著你胸有成竹了,我來做賢內助狀給你助興也沒什麼意思。」甘璐怏怏地說,掙脫他的手,「我收拾碗,先去備課了。」

    第二十一章(上)

    甘璐和往常一樣,收拾完桌子和房間,直接上樓,坐到書房,攤開教材與教案備課。過了一會,尚修文也上來了,拉起她陪自己坐到沙發上,閒閒地問:「不開心了嗎?」

    「我沒法開心,修文,失業不算大問題,大不了找新的工作,重新開始。可是我不喜歡這件事的處理方式。」

    「這件事遠沒有結束,璐璐,不管cao縱這事的人圖謀的是什麼,他們都不會就此打住。」尚修文收斂了笑意,認真看著妻子,「至於我,我不是無原則為舅舅的利益做自我犧牲。」

    甘璐悶悶不樂地說:「當然,你們是親人,也說不上犧牲。」

    「我不是這個意思。做代理商收入穩定,沒太大風險,但也沒有很大的發展空間。當初做一行,我沒有什麼長遠打算,只能算打發日子。」

    「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開始決定打發日子嗎?」

    「是呀,沒目標的人很容易這樣。」尚修文淡淡地說。

    甘璐不免詫異。當然,她從一認識尚修文,就注意到了他的那點兒懶散,可是他的慵懶一向只是神態上的,從來沒有表現為生活中的無所事事,她覺得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可是他這樣坦承打發日子,卻實在讓她有些無法接受。尚修文注意到她的表qíng,伸手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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