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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44:03 作者: 青衫落拓
甘璐的聲音低而沙啞,讓他心裡一動,側頭看去,她微微垂首,視線落在眼前的茶杯上,眼神卻似乎飄向了遠方,嘴角那點笑意帶著無可奈何。
尚修文本來不愛唱歌,那天卻沒有如往常一樣吃完飯就走掉。
到了KTV,甘璐只喝飲料,滴酒不沾,給出的解釋是乖乖女最愛用的藉口:「我酒jīng過敏。」
旁人自然不信,偏要勸她喝,倒了百利甜酒,將杯子伸到她面前,半是誘哄半是激將,她只是好脾氣地笑,任對方說得天花亂墜,沒一點預備讓步的表qíng,倒是錢佳西唱完歌回來,伸手奪了過去,一口喝gān了,笑道:「璐璐不是裝,真不能喝,我認識她這麼久,也沒見她喝過酒。快點歌,她的歌唱得很好。」
甘璐先唱了一首《溫柔的慈悲》,幽暗的燈光下,只見她凝神看著屏幕上的歌詞,那個神態專注而寧定,秀麗的面孔上散發著光彩。她果然唱得不錯,略略沙啞的嗓音婉轉低回,非常有原唱的神韻,贏得滿場喝彩。一曲唱罷,她卻不肯再點歌了,只笑著推託說:「現在咽炎比以前嚴重,醫生警告不能過度用嗓。你們唱吧。」
尚修文根本沒點歌,兩個人坐在大包房一側,自然地jiāo談起來。他這才知道,她竟然是中學歷史老師。她身上的確有教師的風度:斯文沉穩,有條不紊。可是尚修文總覺得,她那股子鎮定坦然的態度,不見得屬於教師的職業修養。
接下來尚修文有機會證實他的想法。他不打電話,她當然沒有主動與他聯繫;他打電話過去,她毫不吃驚。
尚修文早已經養成了淡然旁觀的生活姿態,一般女孩子很難抵住他看似無意卻實則一眼看穿內心的銳利掃視,可是他沒有在甘璐的舉止里發現fèng隙。她有女孩子的小qíng態小嬌嗔,開開心心享受他的追求,卻一點不問為什麼。
直到他突如其來地求婚,她才算表現出了慌亂與吃驚,可是她仍然沒問他行為的動機。隔了幾天,她打電話給他,用如同此刻一般略為沙啞卻清晰地聲音告訴他:我同意。
甘璐結束了說課與提問環節,收拾好講義回到座位。尚修文突然握住她的手,她微微一驚,正要掙脫,他傾過身子,輕聲說:「幸好你手上還有一點冷汗,否則我會認為,任何狀況、任何場合都嚇不到你。」
他的掌心帶著點薄繭,溫度並不高,卻gān燥穩定,牢牢將她的手握著,她不再動,眼睛看著前方,同樣輕聲說:「我只是從小學到了一點,不管你慌不慌亂,某些事總會發生,不如鎮定下來,倒可能會有享受過程的樂趣。」
比賽進行到五點半鐘才結束,外面已經是暮色沉沉。尚修文與甘璐出來,一邊走一邊撥了電話給他母親:「媽,今天我和璐璐都不回來吃飯。」停了一會,他說,「好的,我知道。」
甘璐並不說什麼,上車後也打電話給家中的鐘點工,告訴她今天只用做吳麗君一個人的飯,同時照例與她商量著第二天的菜譜:「還是燉山藥排骨湯,對,再買一條鱸魚清蒸,對了胡姐,看看有沒西蘭花賣,沒有的話,買菜心也行,嗯,菜心加點蒜蓉清炒。」
放下電話,她回頭看著尚修文:「我們去哪?」
「江邊新開了一家海鮮餐館,據以安說,食材全部是當天空運過來,很新鮮,我們去試試吧。」
這間海鮮餐館從裝修到格調都更像高檔西餐廳,沒有客人的大聲喧譁與斗酒,只有背景音樂如水般流淌,空間高深,牆壁用深紫色為基調,掛的是文藝復興時期巴洛克風格的油畫,座位是古典風格的厚重天鵝絨沙發,台位之間用紫紅色帷幕分隔,水晶吊燈投she下來的燈光照得餐具晶瑩剔透。小小的qíng侶包房是不規則的橢圓形,裝修得別具心思,更可以憑窗看到江邊夜景。
甘璐拿起裝幀華美的菜譜一看,價格果然不出意料的很不親民,她同時想到,現在自己已經是典型為人妻的思維,出來吃飯不是以享受氛圍、美食和qíng調為優先考慮,居然會大致算帳,看什麼樣的搭配比較經濟合算,不禁有點好笑。
尚修文不等她多想,已經代她點好了餐,他一向熟知她的喜好,她也懶得費心再挑選了。
「賀靜宜今天突然來了公司,然後中午約我吃飯,她說億鑫集團在本地有一個商業地產項目投資,有意和我們公司簽訂建材供應合同。」
「生意的事我不大懂,修文。可是我想,她去J市,與你舅舅的公司有生意往來;回來本地,又與你有合作意向,大概不是一個單純的巧合吧。」
「沒錯。億鑫與舅舅商談合作,還說得過去,畢竟旭昇公司是J市最大的民營鋼鐵企業,那邊的礦產資源也是國內很多集團的投資目標。但億鑫在本市的項目按正常途徑講,應該是與建築商共同公開招標,代理商基本沒有參與的實力。以我們公司目前的規模,和億鑫也完全沒有對等談合作的資本,我已經明確謝絕了她。」
「我相信你對生意的判斷,我的疑問大概只是她這麼做的動機和目的了。」
這時服務員輕輕敲門,將小巧的銅製海鮮湯鍋、調料和涮食的海鮮送了上來,然後退了出去。尚修文將鮑魚仔先下到鍋內,出了一會神:「我知道,這樣很容易推理出曖昧來。可是事實上,我和靜宜早就已經完全沒有了可能。」
他的聲音微帶苦澀,然而這並不是一個能讓甘璐釋然的回答。從理智上講,她清楚知道誰都有前塵往事,有些甚至根本不足與人道,只合留在自己心中慢慢腐朽。她無意去計較一個已經過去的戀愛,可是尚修文話語中流露的那點淒涼況味讓她心裡一涼。
不是沒有了感qíng,而是沒有了「可能」----她不自覺地摳著字眼,這算是對抗不過命運的認命,還是對愛qíng走到盡頭的無奈?那麼與她結婚是一段感qíng沒有可能之後的選擇嗎?
甘璐看著海鮮湯慢慢在鍋內開始翻滾,心事同樣翻湧。尚修文替她撈起煮好的鮑魚仔放入調料碟內:「璐璐,請不要多想這件事了。」
「你覺得我算是愛無端生事的人嗎?」
「你不是,我最欣賞你的一點就是,你看問題有足夠的理智。」
甘璐看著他,他的眼神毫不閃避迎接她的注視,她慢慢笑了:「這大概是一個誇獎,可是讓我有點不是滋味。修文,如果一個男人是因為一個女人處事理智而欣賞她,甚至娶她,這個婚姻的基礎就很成問題了。」
第十章(上)
這家餐廳的海鮮如馮以安預報的一樣新鮮美味,但兩個人都吃得意興索然。甘璐想,選在一個價格昂貴而且qíng調良好的地方進行這種談話,對於環境和食物都實在是一種很大的làng費。
尚修文看上去和她一樣沒什麼胃口,吃了一會,索xing關掉了咕嘟作響的火鍋爐子,室內只余背景音樂輕輕響著。
「我竟然讓你質疑到我們的婚姻基礎了嗎?」尚修文輕聲問。
「我的理智從來沒有qiáng大能自動修復過濾一切,修文。」
尚修文沉默一會:「璐璐,我不願意回憶舊事,可是有些事不能不跟你說了。我讀大學時認識靜宜,我們戀愛了四年,分手的原因很複雜,甚至牽扯到我們的家庭,總之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都是完全不可能挽回的那種,這一點我相信靜宜跟我一樣清楚。」
甘璐沒有做聲,這個解釋對她來講意義不大。她當然知道,走到末路的愛qíng全都各有各的原因,她並不想知道那些細節。她的疑問也並不在此,然而她內心煩亂,似乎沒辦法再追問什麼了。
「她這次的來意,我並不清楚,而且我認為,也並不重要。那天我對你說過,我珍惜我們的生活,不是隨口說說。我不希望這件事影響我們的關係。」
「修文,我從小看到的就是父母不成功的婚姻,其實是不敢樂觀的。答應跟你結婚時,我想了三天,明知道是冒險,還是捨不得拒絕。知道我為什麼會猶豫嗎?你說我理智,其實你的求婚才是來得真正理智,讓我害怕。理智是個好東西,可是一個人全憑理智去做選擇,肯定會錯過生活中更值得期待的事,我現在真的怕你是用理智在約束自己。」
尚修文笑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煩惱地移開視線,嗔道:「你每次這個樣子對我笑,分明就是施展美男計來蠱惑我。」
「我倒不知道我居然有施展美男計的資本。」他的笑意愈發濃了。
甘璐嘆氣,他當然有。
跟尚修文剛認識時,她對他的印象與錢佳西差不多,覺得這男人帶著點懶散頹唐感,一雙眼睛偏又深邃不見底,舉止過份冷靜從容,似乎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又對什麼都太有把握,讓人有點莫測高深。她對這樣的男人有本能的戒心,並沒有與之接近的打算。
兩人若即若離地來往了很長一段時間。尚修文既不過份進bī,也不刻意冷淡她,約會安排得疏疏落落,有時她幾乎以為兩人沒了下文,他又突然一個電話打了過來,閒閒地約她出去,或者看電影吃飯,或者郊外散步,或者短途出遊。
甘璐想,如果這算是泡妞玩qíng調的話,目的xing未免太弱。可是這樣倒也十分投合她無意與人深jiāo的心境。
她並不能說服自己馬上忘記上一段戀愛,投入到新的戀qíng中去。
當時她父親被王阿姨照顧得不錯,不需要她時時cao心。她的工作不算輕鬆,可也不算壓力很大,閒時看看書聽聽音樂,給自己做頓美食。如果覺得寂寞無聊了,她會去赴錢佳西的熱鬧聚會找樂子。尚修文的偶爾約會,也讓她覺得安全而輕鬆。總之,她生活過得前所未有的安逸自在,簡直十分滿足。
有過聶謙那樣英俊的男友後,她對男人的容貌基本有了免疫力,等閒帥哥並不會驚動她。尚修文只能算五官清朗,可是他身材修長,一舉一動看似漫不經心,總有一點說不出來的風采,偶爾展顏一笑,不同於平時的冷淡,倒是光彩煥發,有一種自信而且讓人安心的力量。
頭次看他對她微笑,她便有小小的目眩。吃驚之餘,她暗想,這個男人笑起來的殺傷力還真是不容小覷。
好在尚修文並不愛時時開懷而笑,更多的時候他都是懶洋洋的,不管是談起他的工作還是剛看完的煸qíng電影,全有點不當回事的輕描淡寫,笑也只是嘴角一勾,頗為敷衍潦糙。
甘璐才與聶謙那樣進取心qiáng烈、無暇顧及感qíng的典型工作狂分手,又面對如此不同、甚至不好簡單歸於哪個類型的男人,的確很不適應。可是她告訴自己,你根本不需要用看男朋友的眼光去看他,只管享受眼前的好時光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