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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44:03 作者: 青衫落拓
    一隻指甲修剪得光潔整齊的修長的手執了茶壺,將她面前茶杯加滿,她下意識說謝謝,眼睛一抬,正觸到一對光華蘊藉的眼睛,一個似笑非笑的表qíng。

    那時的尚修文,與滿桌的同齡人並不太一樣,沒有他們那種興致勃勃的神態,看上去倒有點無jīng打采的頹唐放任模樣,坐在熱鬧的餐桌上,靠著椅背,明明身形筆直,卻透著懶散,不算沉默,卻也並不怎麼參加熱烈的對話,然而眼光一轉之間,分明把一切盡收眼底。他禮貌十分周全,給她布菜斟茶,偶爾抽菸,也先徵求她的同意。

    吃完飯再唱歌,直到過了午夜時分才盡歡而散,幾個開車的男士分別送女孩子回家,甘璐發現,和剛才在KTV包房一樣,尚修文站到了她身邊,絲毫不帶刻意,可是用意明顯得錢佳西飛速對她擠了一下眼睛。

    第三章(下)

    尚修文將甘璐送到家,隨隨便便要到了她的手機號碼,卻是隔了一周後才打她的電話,約她出去吃飯。錢佳西對此的評論是:「一看就是qíng場老手,知道怎麼調動女孩子的qíng緒。不過,」她呲牙做個猙獰表qíng,「他沒想到遇到你,這招不靈的。」

    甘璐直笑:「你這是恭維我縱橫qíng場無敵手嗎?」

    「呸,只jiāo過一個男朋友,還是兩地柏拉圖的純jīng神戀愛,你倒是真敢臭美,」錢佳西毫不留qíng地說,「不過你這人有一個本事無敵了,就是沉得住氣。這個我戀愛再多次也學不會。」

    甘璐和別人一樣有各種qíng緒,可是她的確沉得住氣。這個本領讓她在讀書時,哪怕功課完全沒準備,也敢一派坦然地坐著,不會閃避老師的視線;讓她在父親喝得爛醉時,能夠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狂亂的舉止而不害怕,奪下他手裡酒杯;也讓她在尚修文不按牌理出牌時,應對得一點不吃驚。

    不過旁人沒她這個修為。

    錢佳西聽到她經過認真考慮後,準備嫁給尚修文,頓時就火了:「你最近沒得腦膜炎吧。你正青chūn年少,又沒有來自家庭的壓力,可以好好享受生活,這才戀愛不過一年多,就早早把自己嫁了,不是有點傻嗎?」

    甘璐多少有點理虧,根本不敢說她與尚修文認識倒有快兩年了,但正式戀愛不過半年時間而已。

    在與聶謙分手後,她和錢佳西曾口出狂言,要好好談幾次戀愛,享受盡男人的殷勤,縱qíng揮霍青chūn,到30歲時再考慮結婚;如果到時經濟足夠獨立,單身下去也無所謂。更重要的是,說這話時,錢佳西喝得半醉,舌頭都有點捋不直,而她一向滴酒不沾,處於完全清醒的狀態。

    「而且你要嫁一個有守寡母親的男人,婚後還要住在一塊。你完了你,那個尚修文有什麼好,做的只是小本生意,開的半舊寶來,更重要的是,成天無jīng打采,xing格看上去很不好捉摸。」

    「他比較成熟嘛,男人成熟一點不好嗎?」

    「拉倒吧,不諳世事的小女生才會去喜歡表現得高深莫測的男人。男女相處又不是猜謎,與其把大好光yīn花在弄清他的想法上,不如和一個坦率開朗的男人享受生活。」

    甘璐承認錢佳西不無道理,不過她答應與尚修文結婚的理由還真不是簡單地崇拜他成熟理智。她沒法詳細解釋,索xing老著麵皮說:「我已經足夠坦率開朗了,我跟他互補比較好。」

    「我本來想介紹給你的是馮以安,這傢伙家境好,又知qíng識趣,拿來當男朋友再好不過了。唉,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甘璐只好拖住繞室bào走的錢佳西:「既然是天意,我們就一塊從了吧。」她趕在好友翻臉前笑道,「好好,不開玩笑了,我只是突然想,也許這種穩定的家庭生活正好是我需要的。」

    這個理由並不讓錢佳西信服,甘璐的媽媽陸慧寧就更是嗤之以鼻了,她不顧美容顧問的警告,眯起一雙美目上下打量女兒:「你把你的真實想法告訴你媽很為難嗎?」

    「我什麼時候對你撒過謊?」

    「你倒是懶得跟我說謊,你對我向來是什麼真話最堵心就說什麼,一點沒有對你爸爸的委婉。也罷,算我欠你的,我都認了。不過結婚不是兒戲,你不想好就嫁的話,以後有得你哭的。」

    「我當然是想好了才來跟你說的。」

    「謝謝你給面子,沒拿了結婚證再來跟我說,不過你照顧了你爸爸十來年,好容易他想通了,找了個女人搭夥過日子,你這才輕鬆幾天,不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居然就要和頭一個追求你的男人結婚。」

    甘璐想想學校里教語文的同事蔡老師,不過大她兩歲而已,經常一臉愁容說起被家人催婚:「已經說到這一步了:哪怕你結了再離,也好過一輩子嫁不出去。真是讓人萬念俱灰了。」然而她面對的親人和朋友卻全都主張她享受單身,反對她結婚,她只能感嘆人生奇妙了。

    「你20歲就嫁給了我爸爸,21歲就生了我,也許早婚也是一種生物遺傳,已經qiáng大到我們沒法解釋的地步了。」

    陸慧寧冷笑:「你少跟我胡扯,我是沒辦法,一個鄉下女孩子,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不想種地,唯一的出路不過是進城打工,想在這裡站住腳,總得付出代價。」

    甘璐厭倦地說:「好吧,你為了立足謀生,早早和一個你不愛的男人綁在了一起,又早早生了孩子,多了一重束縛,實在是身世堪憐。不過總算社會進步,我嫁人的理由沒你這麼悽慘。」

    「你跟我前世有仇嗎?說什麼都要順便諷刺我幾句才開心。我是為你好,你現在經濟獨立,無牽無掛,完全可以從容享受,慢慢挑選。你要把早婚也扯上遺傳,那將來跟我一樣離婚了,是不是也要賴到我身上。」

    「那倒不會,你要是跟我一樣學歷史,就知道歷史可能有相似一幕,可是不會簡單重演。再說了,你再嫁得很成功嘛,我一點不cao心這個問題。」甘璐漫不經心地笑。

    陸慧寧知道甘璐的主意大得很,從來也不指望說服她,只能長嘆一聲:「算了,我懶得費唾沫,反正我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有些跟頭總得自己摔了才算數。有空帶他來見見我吧,我也好多少放心點。」

    見過彬彬有禮,舉止沉穩的尚修文後,陸慧寧倒也點了頭,跟女兒說:「嫁吧嫁吧,反正就算嫁得不好,也不是世界末日。」

    甘璐的父親甘博倒沒說什麼,只憂心忡忡看著女兒,眼中滿是絕望、憐惜與自責,倒好象世界末日已經來臨了。甘璐給他看得膽戰心驚,搖著他的胳膊說:「爸,您可千萬別瞎猜。」

    甘博勉qiáng一笑,過了良久才說:「你是不是不滿意爸爸和王阿姨在一塊,才決定快快結婚。」

    從小到大,甘璐維護爸爸的玻璃心已經成了習慣,當下嚇得差點指天誓日:「我絕對沒那意思。您和王阿姨生活在一起,她把您照顧得這麼好,我很高興,也很放心。我結婚純粹是因為我想結婚了,而且修文對我很好。」

    尚修文跟她一塊去見甘博,同樣表現得很好。甘璐驚訝地看到自己不善言談的父親與尚修文滔滔不絕談論紡織廠上個世紀限產壓錠造成的影響,而尚修文聽得十分認真,沒一點敷衍之態。

    甘璐要到這時候才發現,她準備嫁的這個男人只要願意,就能隨時收起那副懶洋洋的頹唐表qíng,談吐中規中矩,舉手投足之間都很有讓人心安的力量,而她似乎正是被他的這一點吸引了。

    甘博一樣被尚修文收服了,放棄了疑慮。他們如期結了婚。

    既然是你想結婚了,那麼就安心享受這個婚姻吧。沒有什麼實質xing的發現,不要胡亂猜測。

    甘璐在黑暗中對自己這樣說。她挪動身體,靠近尚修文一點。她的頭剛剛靠到他肩上,他便似有感應,側過身來,一隻手如平時一樣,搭上了她的腰,在睡夢中將她攬住。

    甘璐合上眼睛,努力摒除雜思,讓自己沉入睡眠狀態。

    第四章

    甘璐完成了準備參賽的多媒體課件,jiāo給分管教學的萬副校長過目,下午萬副校長打來電話,讓她在課後去他辦公室。

    校長辦公室在上面一層樓,她上去時,門半開著,可以清楚聽見一個女聲提到了她的名字:「……我也沒跟別人比,甘璐和我的qíng況差不多,她就是通過正式的人事調動過來的。我的學歷比她高,以前工作的學校也是省級示範學校,雖然在地級市,可是教學質量一向過硬……」

    這種比較她聽過不止一次了。近年來,中學之間的競爭日趨激烈,師大附中和其他學校一樣,限於編制,基本凍結了正規的人事調動,和通過考試錄用的教師簽訂聘用合同。理論上聘用教師與正式教師的待遇沒有二致,可是很多人仍然看重一個編制,希望能將人事關係轉進學校。經常有教師為此找到校長這裡,而甘璐作為本校最後一個正式調動進來的教師,自然就成了他們主張權利時舉的現成例子。

    甘璐轉身走開,到走廊盡頭的天台上去站著,這一層樓的天台對著校園後的一片小小桂樹林,此時正當深秋,遲桂花盛開,甜香氣息隨著微帶寒意的秋風chuī來,沖入鼻端,帶來齒頰留香感,舌尖也仿佛品到了一點甘美。似乎沒哪一種花像桂花這樣,開放起來令人如此兼具了嗅覺與味覺的享受。

    她憑欄而立,心qíng卻並不算好。

    她的調動固然是別的教師與校領導爭執的說辭,也一直是她自己的一個心病。拿到調令時,她的吃驚程度不下於原來學校的校長。

    校長惱火地說:「小甘,你如果有心調走,我也無話可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年輕人想要一個錦繡前程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你應該提前跟我打招呼,我也好安排接替你的教師,現在這樣,把我的工作部署完全打亂了。」

    甘璐啞口無言,沒法分辨說,她根本沒要求過調動。

    她匆匆趕回家中,天色已晚,尚修文與他母親吳麗君對坐餐桌前,正在吃飯,看到她在非周末回來都不免一怔。她將調令拍到尚修文面前,要求他給自己一個解釋。尚修文拿起來細看,皺眉說道:「這個可不是我gān的,我沒這能量,也沒有提出這要求。」

    旁邊的吳麗君慢條斯理地說:「我給教育廳趙書記打了電話,請他督促辦的。」

    「媽----」兩個人同時叫了出來,尚修文帶著薄責,甘璐帶著氣結。尚修文伸手按住甘璐的手,安撫地看著她,示意她冷靜。

    可是吳麗君神色如常,根本不為他們兩個所動,淡淡地說:「你在那個郊區學校教書,每周回家一次,修文只能時不時過去陪你,住在那邊你租的房子裡,兩個人都不方便。調到師大附中,既是本省最好的學校,你又正好回家住,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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