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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31:22 作者: 雪落蒹葭
    二人直奔馬廄,裴綽不待裴六駕車前來,直接挑了匹黑駒,翻身上馬,不顧是在府衙內,飛快策馬從最近的正門疾馳而出。

    府衙大門前的守衛,還不及反應,只覺有一道黑影從門內衝出,待回神時,只能瞧見郡守大人策馬遠去的背影。

    裴六駕著車,從偏門出,他早追不上裴綽,只能也迅速駕車朝孟家方向而去。

    ***

    孟靜婉歸家時,未見劉氏,只有阿妹和三郎蹲在院子玩,她倆見孟靜婉回來,都跑過來圍住她。

    三郎見她手中提著東西,以為是吃食,湊上去聞,結果一張小臉瞬間擰巴在一起,噘著嘴躲開:「好難聞。」

    孟靜婉下意識的將藥藏在身後,她環視一周:「娘呢?」

    「去王嬸嬸家給小妹妹做衣服去了。」阿妹乖巧回答。

    孟靜婉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給她的機會,偏偏這麼巧,她手上拿著藥,父親和劉氏都不在家。

    孟靜婉教三郎和阿妹自己去玩,她提著藥在院子裡躊躇一陣,之後直奔廚房。

    她將廚房的門關上,積年的木門已有錯位,關不嚴實,合上時,門與門框間有一條很大的縫隙,有一束光透進來,在地上折成長長的亮影。

    孟靜婉去拿藥壺時,手都是抖得。

    她已記不得自己是如何煎出這碗藥的,她只知道,她的手,她的身子,她的心一直在抖,當她端著藥,走在廚房至自己房間那一段短短的路上時,她險些將手上的藥碗摔了。

    孟靜婉端著藥回到房間,飛快將房門關嚴落鎖。

    書案上,那碗黑色的藥,正散著苦澀的味道,孟靜婉坐在案旁,一眨不眨的盯著那碗藥,盯著它散起的騰騰白霧。

    她幾番抬手,可每當指尖觸到碗身時,也許是極燙,她飛快的將手撤回來。

    如此不知許久,等得那碗藥不再有白霧,似乎冷卻了。

    她仍是沒有勇氣去碰那藥。

    原來在她腹中活著一個生命,它可以脆弱的,就單單這一碗湯下去,便足以殺死他,他也可以,就像當年三郎和阿妹在劉娘肚子裡一樣,慢慢長大,可以睜眼看一看世間,可以在窗下嬉笑歡鬧,甚至抱著她,喚她阿娘。

    孟靜婉眼眶驀然間濕了。

    即便他不該來,即便他的出現就是個錯誤,即便他的到來許會將她推向萬劫不復之地,可是她還是忍不下心,他是她的孩子啊,活於她的腹中,與她血脈相連,與她共用著一個心跳。

    她怎能放棄他,如何放棄他。

    孟靜婉抬手撫上自己的面頰,那裡不知何時,已濕漉一片。

    可她若生下他,就註定不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她深知不完整的家會有多少傷痛,會有多少想念,又會有多少自卑多少沉默……

    她曾幻想過,若日後她嫁給自己心愛的人,有了孩子,她定要給他們足夠的愛,不要他們經歷她曾經歷的痛苦,可她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有一個人,他的出現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甚至要她的孩子,如她一般活著。

    孟靜婉不是沒想過,這件事要不要裴綽知情。

    可是教他知情了又能如何,她不願嫁給他,他也不會願意娶她。這本就是一個錯誤,他不會給她結果,教他知曉了,不過是徒增她自己的難堪罷了。

    更何況他本就誤會深深,若是以為她想以此要挾他,只會增加他的反感,也會對父親不利……

    孟靜婉再次抬手,一點一點觸上已經微涼的藥碗,她給不了這個孩子幸福,她也承擔不起這個孩子的未來,她的家庭,她的父親也承受不住這個孩子的到來。

    父親坦蕩一生,從未教人指責過臉面。

    父親常與她說,說她是他的驕傲。

    可是她卻丟了他的臉,丟了孟家的臉。

    若是這個孩子留下來,要父親如何背負,如何承受外人的指責,說他的女兒未婚與人私通,還懷了孽種。

    孟靜婉哭得厲害,眼前全是模糊,她手捧藥,冷卻後的湯藥更為苦澀,充斥鼻息,她垂眸盯看著,任由眼淚滴滴砸落碗中。

    孟靜婉壓抑著身體的顫抖,她合上雙眼,緊咬著牙關,似乎一股混來的決絕,猛的抬手將藥送到唇邊。

    房門忽然被用力砸響。

    孟靜婉一驚,她方睜開眸,下一瞬她鎖上的屋門被人破開,一道身影竄至身前。

    她尚不及反應,手中便是一空。

    孟靜婉仰頭,愣愣的望著突然出現的人,眼眶中含著的淚,不由自主的一滴並著一滴滑落下來。

    裴綽手中握著從孟靜婉那奪過來的藥,他站在她身前,胸膛劇烈起伏,氣息不穩的定定看著她。

    裴綽策馬急急趕至孟家,他幾乎是闖進院子,跑到她的房間發現她的屋門落了鎖,他不知是何種情緒,教他無所顧忌,用力踹開她的門,闖進來便見她端著藥欲喝下。

    孟靜婉沒想到裴綽會在此時出現,她從最初的震驚中回來,發現他搶走了她的藥,她幾乎是本能的想要奪回來。

    裴綽幾乎是一路懷著憤怒趕來,待破門而入,見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心上竟一時隱隱的奇怪的泛疼,他的怒沒由得就消了一半,可是現下,見她還想從他這搶過來,本消了的怒意瞬間涌了上來。

    裴綽『嘭』的一聲將手中的藥碗摔在地上,瓷片四碎,藥汁濺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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