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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29:49 作者: 秋姬
    宮人們已經在外面催促了,我們必須要離開了。

    我看著他,用最最真摯的語氣說:「好好保重自己。」

    然而在我轉身的一剎那,我的袖袍突然被抓住了!是九皇子,他拉著我的袖角,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力量那樣大,抓得那樣緊。

    我的心仿佛也被那樣地抓緊了,簡直不能呼吸,一陣陣泛痛。

    我回頭看他,眼中布滿哀傷,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也許將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九皇子的臉色蒼白,然後他頹敗地低下了頭,慢慢放開自己的手。「讓我抱抱九珍吧。」他說。

    本來就對九皇子戀戀不捨的九珍感染到了某種氣氛,開始嚶嚶地哭起來。

    她哭哭啼啼地來到九皇子跟前,伸出手只能環到九皇子的腿,九皇子把她抱了起來。

    「九珍,九珍,」九皇子幫她擦著眼淚說,「九珍你有天下最好的母親,你要聽她的話,你要代替很多很多人去愛她……」

    九珍也許並不懂,只是很重很重地點著頭。

    然後九皇子無比珍視地在九珍額頭上輕輕地印上了一個吻。

    兩道淚痕從九皇子臉上滑過,他放下九珍,飛快地轉身,再不回頭。我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又睜開眼睛,拉起九珍坐進轎中。

    轎子抬起,行走,遠離。

    九珍不再似來時那樣活躍了,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然後她突然抬頭問我:「母后,奴兮是誰?」

    奴兮是誰?我苦笑著,甚至我自己都忘了吧。宮人們稱我為「太后」,皇帝稱我「母后」,我自稱「哀家」,史書上記我的名諱是「婦虞」,以後再沒有人知道「奴兮」這個名字,也不會再有喚「奴兮」的人了吧。

    「只是一個故人罷了……」我喃喃地這樣回答。

    「是嗎?是已經死了嗎?她一定是九皇兄曾經珍愛的人,因為他在親我時輕輕叫出了這個名字……」九珍自顧自地說著。

    「母后,您怎麼了?您怎麼了……」

    無暇顧及九珍的呼喊,突然間我淚水滿面。

    轉眼間就到了年末,那天朱妘過來向我請安時臉紅撲撲的,行動也有些扭捏。

    我關心地問:「皇后今天身體不適嗎?」

    朱妘羞澀地低下頭沒有回答,反而是她的奶娘上前對善善耳語了幾句,善善笑了笑,然後對我輕聲說:「太后,皇后這是長大成人了。」

    「哦?」我微微吃驚,然後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朱妘,心想難怪覺得最近朱妘有些不一樣了,好似增添了些少女的柔媚。

    「這是好事啊。奶娘你這幾日多加照顧著,叫小廚房增添些補血的食物,還要注意切勿著涼了……」我一邊在這吩咐著,朱妘的奶娘一邊點頭應是。

    正在這時進來人說顓福和十五皇子顓明一道來請安了。

    我吩咐讓他們進來,卻見朱妘還是呆呆的,一點也沒有迴避的樣子,於是假意咳了咳,朱妘這才驚醒過來,慌忙用扇子遮住臉。

    顓福進來見到朱妘也在,客氣地說:「原來皇后也在。」然後他指了指身後的顓明說:「這是朕的十五弟,剛才在路上見到他,就一同過來拜見母后。」

    顓明遲疑了一下,然後向朱妘跪拜請安,這禮節是該有的,但朱妘卻有些不知所措,舉著扇子不知道是該扶他起來還是該說些什麼,還好這時顓福拉起顓明說:「都是一家人,十五弟何須行此大禮,快起來。」

    朱妘本來對顓福就有些生疏,再加上顓明,顯然有些發窘,我見了解圍說:「皇后,這兒沒什麼事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

    顓福看著朱妘離去的背影,不解地說:「皇后今天怎麼了,慌慌張張的。」

    我跟著笑了笑,顓明在場也不多解釋。

    「母后最近身體可安好?兒臣一直很掛念您。」這是顓明在問。

    自從龍恩寺回來,這幾個月我一直是怏怏的,飲食也少,宮人都說我最近身體不大好,故顓明才有此一問。

    我看眼前的顓福和顓明兩兄弟,從相貌來說顓明更顯秀氣,然而我從心底里莫名地不喜歡顓明。雖然他的確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但我總感覺他骨子裡很像他的母親,爭強好勝,愛算計,小家子氣。

    儘管他的語氣懇切,但他關心的話我卻無法相信。因為我對他既無血緣之親,也無撫養之情,我不大相信他會真心的關心我。

    於是我也客氣地回道:「已經好多了,謝謝十五皇子的惦念。」

    顓福說:「母后,兒臣這次來是有件事請您定奪。今天收到了端豫王上的奏摺,今年的朝貢該輪到他了,我們是否該批准他來帝都朝見?還是如前幾次那樣回絕?」

    自從顓福登基後,本來每年親王來帝都例行朝貢的事都被我拒絕了。一方面是為了確保京都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看到故人想起舊事。

    我剛想開口說拒絕,然而話到嘴邊又遲疑了,我伸出手說:「讓哀家看看摺子。」

    我展開顓福遞過來的奏摺,上面的筆跡是那樣的熟悉,讓我感到了一種暖意而又心酸。端豫王奏摺里的語氣十分懇切,希望能親自來帝都拜見龍顏,然而我又從這字裡行間感覺到另一種不為人知的迫切。

    我是應該拒絕的,無論從什麼方面考慮,尤其是我們之間的孽緣,是我不願意面對的,更何況那孽緣還開花結果。但是,就是因為九珍,就是考慮到九珍,我想到九珍從小沒有父親疼愛的缺失,而我也似乎沒有權力阻隔他們父女相見,那太過殘忍。

    如果這次拒絕,那麼下次相見的機會恐怕就不知是何時了。

    「該來的總是會來……」我喃喃地說,顓福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讓他來吧。」我小聲地說。

    「讓他來吧。」我再次重複說。

    深夜入浴。我將自己整個身體浸在溫暖的水中,不禁舒服地輕嘆了一口氣。

    有宮娥上前為我輕柔地擦拭身體,我好玩地撩撥清白色的浴水,手臂上便沾了許多顏色的花瓣。過了一會兒,我揮手叫宮娥們退下,說道:「讓哀家自己泡一會兒。」

    四下變得安靜,只有金銅色鳳首水頭汩汩流水的聲音。

    我緩緩撫過自己的身體,手臂、脖頸、胸辱……我的身體是那樣的妖嬈豐滿,我的肌膚如此的光滑潔白,然而我確確實實已經快三十歲了。詩歌上曾讚美三十歲的女人如同牡丹花一樣國色天香,然而我的美貌就將要在這宮中不知不覺地尚未開花就要凋謝了麼?

    莫名的感傷。年輕的太后,年輕的寡婦。

    也不是不曾空虛過。即便穿著再華美的衣服也無人欣賞。

    我又想起元日便要進京的端豫王,我們曾經一夜夫妻。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要那麼做,只是深深記得那時自己傷痕累累,滿心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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