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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29:49 作者: 秋姬
我拿過他手中的奏章,將它展開放在火盆之中,看火舌漸漸吞噬,直至上面的墨跡一點點模糊,最後化為一縷青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抬頭看他,眼神堅定地回答:「我說過我信你,用人不疑。再說,是我任命你為監察使的,如果我對你哪怕只有一點的懷疑不也是對我自己最大的否定嗎?我對自己也很有信心。」
元遙不由得笑了,我抽出一半奏摺塞給元遙,興致勃勃地說:「我們一起燒。」
元遙先是遲疑,看到我玩味甚濃偏著頭撕著燒著,在我的催促下也一改平時斯文的樣子,將一封封奏摺毅然地丟進火盆。
那天我們倆都一身繁冗華麗的朝服,卻圍著火盆,就像六七歲的頑童。等我們站起來時,都感覺自己的腿腳酸麻,再看著彼此被煙燻黑的臉,不由得哈哈大笑。
也許真的是天佑大胤,當然也因為黃河的水利興修得當,這年竟是風調雨順,秋收時各地豐收的喜報源源不斷而來。
我的心情自然明朗,上朝時也少見地掛著微微的笑容。
大臣們也是一臉喜氣,議論紛紛,共慶共賀,言語間自然少不了奉承我及顓福的話語,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惟有御史大夫神色低沉,默默地立於一側,顯得格格不入。我注意到了,笑容收斂,隔著幕簾衝下面問道:「御史大夫,你在想什麼?」
御史大夫顯然沒有想到這樣的他引起了我的注意,雖然遲疑,但還是出列站到了中間,躬身回道:「回皇太后,下臣只是有些擔心。」
擔心?我顯然對這句話產生了驚疑。這樣的喜事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農民們有了好收成,他們將不再飢餓,國家也會穩定,他說這樣煞風景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的語氣嚴肅了,語調中也有些不悅,問:「御史大夫,可以說清楚一點嗎?」
下面的大臣一下子安靜起來,全都看向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使自己鎮定下來,語調清楚地回道:「不知皇太后聽過一句話沒有,叫『穀賤傷農』,臣的意思是說,這樣的豐收帶給農民的不是飯飽衣暖,反而可能是一場豐足引發的災難……」
我有些不明白,繼續問道:「御史大夫何出此言?」
御史大夫侃侃而談:「下臣此話並非危言聳聽。《漢書·食貨志上》就這樣記載著:『糴甚貴,傷民;甚賤,傷農。民傷則離散,農傷則國貧。』我朝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太宗天歸二十三年,就發生過這樣的事。」
我和顓福面面相覷。顓福關心地問:「那麼歷朝是如何應對這種情況的呢?」
御史大夫沉吟了一下,言語中有些為難,說道:「也只有從根本上挽救。太宗當時就是強制從農民手中收走多餘的稻穀,然後就地焚燒……」
御史大夫還未說完,下面已經一片譁然。
「御史大夫!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將農民一年耕作好不容易收穫的糧食白白銷毀嗎?真是豈有此理啊!」一位大臣十分激動地說道。
御史大夫愈加難堪了,但他還是堅持著說:「皇太后,皇上,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如果不加干涉,後果將十分嚴重……」
下面反對之聲更大了,一位老臣出列說:「皇太后,皇上,當年確實發生過這種事,那時老臣尚是孩童。但是老臣也依然記得那年因為太宗強收百姓的糧食,導致了一場農民暴亂,現在我朝新帝即位,尚不穩定,斷斷不能發生此等事啊……」
御史大夫依舊義正詞嚴地述說這件事不加制止的種種弊端,下面激烈地爭論起來。
一名年輕的大臣說:「御史大人,您縱然說得如何有理,那些粗鄙的農民卻不懂得這些。他們只知道是朝廷強奪走他們一年辛苦的收成。穀子賤了關朝廷什麼事呢?苦果讓他們自己嘗好了!免得他們狗咬呂洞賓,咱們何必操這份心呢?」
御史大夫苦笑著回道:「王大人,您想得太簡單了。穀物價格的大跌會動搖帝國之根本,並引發一系列的問題,這才是真正可怕的啊。」
我本對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但聽了御史大夫的這番話不由得感覺事態嚴重。我讓他們安靜下來,沉穩地說:「你們讓哀家好好想一想,今天的朝議就到這了。御史大夫,你稍後到勤政殿來。」
在勤政殿,我又讓御史大夫將穀賤傷農一事細細地給我講述一番,越發感覺到此事的難辦。
不收,的確是多有後患,百姓受難;收,卻又容易引發暴動,動搖國家根基。
我叫御史大夫退去,自己冥思苦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好的辦法來。
我打算將此事暫時放一放,又判了幾分奏摺,過了許久再想,依然是一籌莫展。
我索性離開御案,問楚姿,今日宮中有何消遣。
楚姿高興地回答說:「今日宮中正好是雙巧演《焦仲卿妻》呢。」
因為後宮不能有男子進入,所以戲裡的男角都由女子扮演,一個是男巧,一個是女巧,合稱雙巧。一般說雙巧多半講的是男女感情之事。後宮的女子都很喜歡看這樣的戲,尤其是《焦仲卿妻》最受歡迎,常常為必點的戲。我去時她們正看得入神,只見那名當男巧的女子穿著男人的衣裳,臉上畫得黑些,肩故意墊得很寬,顯出強壯的樣子,她的嗓音也故意壓低發出低沉的聲音。
她們見我來了,紛紛起身,有些人還連忙拭著臉上的淚痕。我笑著揮了揮手,叫她們坐下繼續聽戲。
我在上首坐下,台上正演著劉蘭芝被迫改嫁,蘭芝與焦仲卿依依惜別的情景。此時已經有不少宮人掩面低低啜泣起來。
我知道下面就該是劉蘭芝與焦仲卿雙雙殉情了,不忍再看,遂馬上起身說:「善善怎麼沒來?哀家去看看她。」便藉故離去。
在去見善善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今天是善善的三弟妹進宮來陪善善說話,這是我昨日用晚膳時就准許的。不知為什麼,善善對這個屠夫的老婆更為親近,時常召她進宮聊天解悶。
我走到門口,就聽見那屠夫老婆大嗓門地說:「唉,大姐,武耀那孩子根本不愛讀書,成天就知道和那些街井痞子們混在一起……」
然後是善善憂慮的聲音,「那你要好好教導他啊。」
「哎呀,大姐,我自己的孩子能不心疼?!我說了他也不聽啊!還跟我耍嘴皮子,說進學堂讀書沒用,他要舞刀弄棒,以後當大將軍……」然後屠夫老婆自己就笑起來了,半帶無奈也半帶自豪地說:「你說說,這孩子啊……」
我也帶著笑進門說:「這孩子倒也算有志向。」
善善和屠夫老婆連忙起身迎接,我讓她們隨我坐下。
我品了口茶,然後問屠夫老婆,「武耀是你的孩子吧?你們雖然不大識字,名字倒是起得神氣。」
屠夫老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道:「我們老兩口就這麼一個獨子,現在都二十多歲了,還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