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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7:29:49 作者: 秋姬
玳君順從地點了點頭,她更加小心翼翼地、謹慎地旋轉著,只一會兒就把散發出清香果氣的橙肉呈在顓福面前。
顓福咄咄稱奇,接過後讚嘆說:「你的手真是靈巧,難怪琴也彈得那麼好……」
玳君的臉微微紅了,她低下了頭,一副嬌羞的模樣。
我和善善對視了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上與玳君真的很投緣不是嗎?希望他們可以順順利利的,也算是了卻了我一樁心事。
我微微蹙起了眉,工部尚書在奏摺上說趁七月份黃河還未泛濫之際應興修水利,加固堤壩,免得以後黃河沿岸百姓流離失所,秋無所收。
我嘆了口氣,這又是一大筆銀子啊。
我搖了搖頭,先帝在世輕賦役,所以國庫並不十分充盈。我又怕其他各地遇到乾旱水澇或者蝗災,那時還要拿出糧食與銀子救濟災民,如果皇帝還要大婚的話……那麼財力就很捉襟見肘了。
我嘆了口氣,看著那份奏摺,遲遲沒有動筆。
這時楚姿稟告說:「太后,三十名醫女已經等候在殿外了。」
我從書案上抬起頭,擱下了筆,站起身來。
立即有兩名宮娥上前跪下為我整理袍角。
楚姿拿來銅鏡,我左右看著,伸出手勾了些香膏抹於髮髻上,又正了正珠玉簇金花步搖。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步搖那金晃晃的顏色甚是刺眼,我索性拔了出來扔在托盤上。
金屬相撞的清脆聲音。
楚姿有些無措地抬頭看我。我吩咐說:「去把哀家的檀木簪子拿來。」然後語氣又有些煩躁地說:「以後別總用金的銀的,看起來不順眼。」
楚姿誠惶誠恐地應命離去,一會兒回來時手裡拿著那枚古色的檀木簪子,然後又是一番整理,我方才被攙扶著來到殿外。
我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下面是苗太醫的孫女苗香帶領的三十名醫女,清一色的藏青色衣裙外罩著純白色的醫袍。
她們向我跪拜,我微微動了動手,楚姿便在旁邊說道:「皇太后叫你們起來。」
她們齊刷刷地站起來,我看她們,卻沒有注意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只是俯視著那整齊的青色方隊莊重而威嚴地說:「你們是大胤的第一批醫女,是哀家叫你們進宮,因為後宮需要你們。你們與那些宮娥和太監一樣,每月領宮中的俸祿,你們的俸祿要比他們多,但是你們的身份比他們低。因為你們在為太妃、妃嬪診隱病之外,閒暇時還要兼顧宮人們的健康。這也是你們身份低的原因,哪有身份高的人給身份低的人看病的道理呢?但是哀家對你們寄予厚望。你們先要集中培訓,主修《千金方》中的婦科。兩個月後哀家會親自考查。你們之中將有十名被淘汰到浣洗房去做苦役。其餘二十名醫女將要在太醫院同太醫們一同工作。」
末了我頓了頓,掃視了她們一圈,口氣嚴厲地說:「作為醫女,你們是來治病救人的,而不是來穿著打扮的。你們只能依等級穿藏青色或者深紅色衣裙,外面都要穿白色罩衣。頭髮只能梳單髻,更重要的是不能抹粉擦脂,不能佩戴任何飾品,知道嗎?」
「奴婢們知道了。」下面回答道。
我點了點頭,然後叫來苗香說:「哀家封你為醫女長,希望今後你能好好教導她們。除了醫術,還要教導她們日常的宮中禮儀,否則不只是她們要遭到斥責,哀家更是臉上無光。哀家希望你能隨時向哀家稟告她們的情況,不用通過別人,直接向哀家奏報就行了。好了,哀家還有很多事要忙,你們退下吧。」
苗香帶著眾醫女離開,我轉身,碰上的是楚姿等侍女迷惑的眼神。
她們一定不懂。她們不懂當初我對於患辱瘍的安婕妤是怎樣的冷眼旁觀和無動於衷,現在卻要組織這樣的一支醫女隊去治療女人難以言喻的疾病;她們不懂,掌握著生殺大權的我,難道還在乎宮中那些宮娥太監如糙芥一般的生命嗎?
我並不需要她們懂,但我確實對身為可悲之身的女人們存有體恤之心。
我心中感謝的是顓福對這件事採取了支持的態度。這個呼風喚雨無憂無慮的皇上,這個還未娶妻納妃的少年,他顯然不知道所謂醫女存在的意義,但是他支持我,只因為我是他的母后。
我的兒子顓福,除了他不是我十月懷胎痛苦分娩之外,我們與親母子無二。
所以我費心勞神,只希望交到他手中的是一片繁榮安定的江山。
我伸出手,用冰涼的指尖輕輕按壓我的額頭,聽說想得過深的人很容易衰老。
也許我並不怕因此而衰老,但是我怕百密一疏,我怕我機關算盡,最後事情卻不是按照我預料的那樣發展,甚至,違背了我當初的意圖。
我搖了搖頭,發現自己確實想得過多了。
但我必須考慮周詳,因為我堅信,事前預防總比事後補救要好。
於是我再回到勤政殿時,看著剛剛那本遲遲未定的奏摺,終於落筆寫下,「可。朝上細議。」
晚上用膳時,我突然發現四下的宮人全都褪下了金銀首飾,換了木或玉質的簪子。
且不說如善善或者太妃等這樣老輩的宮人,就連玳君這樣年輕的女孩子都不見絲毫的珠光寶氣。
我一怔,然後心知是我今天下午無意中的一句話造成了這樣的局面。
其實我心裡清楚自己為什麼突然對金銀首飾產生了厭煩的情緒----是因為那筆銀子,那筆國庫必須批出來的一大筆銀子。
然而我也知道,這並不能解決問題,我不應該以自己一時的情緒去干擾整個後宮該有的顏色。
於是在用過膳後,我問玳君:「玳君,你今天怎麼打扮得這樣素氣?正是花兒般的年紀,就更應該好好打扮自己才對。」
玳君畢竟稚嫩,面對我突然的問話想不出好的措詞,實話實說道:「因為太后您都棄金銀而倡樸質,奴婢們又怎麼能……」
玳君說這話的時候,其餘的宮人都為她的口無遮攔而吃驚,投來或責備或擔憂的目光。
我不以為意地笑了,既是對她,也是對整個屋子裡的人說:「哀家只不過是一時厭倦了每日穿金戴銀而已,並不是要求你們也同哀家一樣。而且這後宮本來就該是奼紫嫣紅、爭奇鬥豔的地方,這後宮說到底也是為了皇帝的賞心悅目,所以你們還是應該注重儀容,盡心裝扮。這樣哀家看著也高興,明白了嗎?」
眾人神情這才舒緩下來,連忙點頭應是。
夜晚,輾轉反側。
我閉上眼睛,卻沒有絲毫的睡意。明明寬大舒適的床卻顯得空蕩蕩的,明明絲滑的錦單卻顯得倍加寒涼。
四周靜悄悄的,靜得我無法安眠。
外面突然有了沙沙的拍打聲,下小雨了。
我披衣下榻,拿起一枝點亮的蓮花燈繞過今晚值夜的如意。在這樣的雨夜,她睡得香甜,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我舉燈來到隔壁,奶娘女喜被我驚醒了,我向她做了個手勢叫她不要出聲。我來到九珍的小床邊,看著她熟睡的臉,心下安穩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