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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6:55:16 作者: 往海的蘿蔔
客廳的頂燈在地面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陰影。
牆上的掛鍾顯示距離你的上班時間還有四個小時。
對面那座深陷的沙發上,龕一樣的,那個坐著。
燈光在她的額頭以下形成巨大的黑影,看不見表情。
「四個小時不到。」
終於,在極度疲勞帶來的恍惚中你鬆了口。
「又怎樣。」
這像是一句,來自石頭縫裡的回音。
你往後,靠住牆,冰涼的牆面像是一頂巨大的十字架,你被釘在上面。
背後那鐵釘嵌入頸椎絲絲入骨的寒涼,刻量似的,在分秒的走針中注入你的身體。
三個小時之後,三個小時之後你要奪門而出。
怎麼也不肯放手,左手即將失感。
在這之前,你將它微縮成一個松松的拳頭。
捲曲能緩解筋脈緊繃的疼痛。
慢慢的,你已經知道該如何應付它。
就像那人每次離開,你習慣性的取掉那枚手環。
你的嘴角浮現一絲得意的笑,低頭望著因為失血而蒼白的手臂。
那個很多年前,還是孩子的夏天。
「這簡直是為藝術而生的手。」
你坐在一個懵懵懂懂的隊伍里,棋子一樣排布著。
中間的過道上,一個女人背著手來回的踱著,突然,她轉身捉起你的手。
你驚魂似的抽走,她的言語讓你受了莫大的羞辱。
那是一個行為和性格都極為怪誕的女人,但獨對你友好。
你做學生時大半段的時間在她的接濟中渡過。
你也不明白,她是怎樣在茫茫人海將你挑了出來,放在手掌上。
「走,吃飯去。」
每次飯桌子上,你都不得不洗耳恭聽她的餐前發言。
「你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摸一樣。」
那是你第一次確定:自己可能真的不那么正常,所以她拉你為伍。
食慾被滿足,大量無端的欲望也隨之消除。
每次你腆著肚子從那個小方桌上站起來,都想:為了這十塊錢一盆的豆湯飯,不值得。
但這並不影響它們轉化為胺基酸和碳水化合物,維持著你的機能。
巨大的衝突是因為她誇你,你說:「你比我當年好。」
你幾乎掀翻面前的飯盆:最終還是落網,她將你在豆湯里泡肥了欣欣然的收進了口袋。
你屈辱的,把一整盆糧食狠狠的倒進肚子。
就像你只顧為你潛意識裡的終有一戰而蟄伏,卻從不深究自己是如何存生。
從她拿那十塊錢一盆的豆湯飯養著你,再到遞給你一隻吸不飽墨的毛筆,你拿著對那面牆板厚的毛邊紙發泄似的甩墨點子,到某天深夜她不知道從哪間倉庫搶出來幾顆人頭。
你看見她拖著快成文物的雕塑架子一路騰著越過膝蓋的灰塵飛揚而來,門一扣,把你鎖進教學樓底下的那間不透風的小倉庫。
又在每一個心血來潮的黃昏,提著鏟子對著你的剛剛成型的人塑一通亂鏟。
「重做吧。」
之後你才明白:你得益於她。
她用學校閒置的資源供養了你兩年,當你終於有心主動把她連人帶鏟子的請進那間小倉庫的時候。
她的回信:「剛結了個婚,忙完說。」
那時候的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她家樓下。
她呼哧呼哧的跑下樓,跟你指著她用十年的積蓄買下的房子。
「那層,你看見沒,亮燈的。」她急乎的指給你看。
「噢。」
你抬頭,整棟樓的屋子都是亮燈的。
「我結婚了。」
她抬腿大幅度的拍拍褲子上的灰塵。
「恭喜你」
「你們家你買房?」
你側頭問她。
「我一外地人。」她抬頭衝著窗口的一個人影揮手:「要是別人趕我,去哪兒。」
「我丈夫。」
她拍拍你的肩,往上指。
頭頂的路燈晃著你睜不開眼,你閉著眼睛坐下。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你是不是害怕一睜眼就流淚。
你們盤著腿坐在馬路牙子上,半瓶酒她就倒了,你起身,對著樓上不知道哪盞燈揮揮手,拎著剩下的半瓶揚長而去。
「結束了。」
「她肯定發現自己搞錯了,不知道怎麼繼續,乾脆把自己交代出去。」
你歪歪倒倒的靠在離她一個拐角的柱子上,舉起手,望著那雙被她拔苗助長手指。
「改造失敗。」
而現在,你望著它----蒼白痙攣,慢慢回血的它。
分針還差最後十五度。
「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你揉揉手指,腦子裡迴響著這句。
「我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你對著陰影里那人漸亮的黑影。
沒有迴響。
其實,她無需這樣對你。
你於常人無異,而且碌碌無為。
☆、紅(七)
人聲褪去,最後一架飛機降落在偌大的停機坪上。
夜幕降臨,機場在遠離市區的郊外,城市在這時靜極了。這塊和遙遠故土有著極大反差的土地,你等待著,踏上這塊土地的那串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