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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6:55:16 作者: 往海的蘿蔔
「周末來家裡。」
你幾乎將關機和發送同時進行,在盼望什麼呢:他硬要來,你只能勉為其難的放他進來。
最近天氣不太好,陽台總是曬不著太陽。
它在陽台的柜子里,這所房子中陽光最好的地方,家裡很少來人,你想它和你一樣都是沉默寡言又喜愛清靜的人。
在這間屋子裡,你們朝夕相處,福禍相依。又界限分明,一生一滅,半陰半陽。一半兒你,一半兒它。
身邊常有人問:你一人住著不怕呀。
「怕?怕什麼。」
你巴不得有點兒什麼動靜,只要一點點的聲音,你都能視作它給你的迴響。鬼?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那死也並不可怕了。
這樣的想法過後,你居然對將來必有的一死有些期待。
而你現在,正翻著手機上的外賣推薦計劃著要準備著什麼。
花花綠綠的菜品信息在你手中來回的滑著,你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不在焉。
如果那時,能對現在哪怕有一丁點兒的預見,還會是那樣嗎。
你就像中邪了一樣的,要找一處揮灑你無處安放的母性,但那揮灑之後並沒有讓你感到快樂,相反你更加空虛與不安。但如果不這麼做,又實在是太難以消磨了。
背井離鄉,遠渡重洋,那枚漂洋過海騙來的小小的火苗,它都長出小鼻子小耳朵了。
怎麼就忍心割捨了它,真的就是那封信嗎?
你好像總是在等著一封來信。
學校鐘樓的香樟樹下,你的指紋撫過那頁淺淺的信紙。
信紙上淡淡的墨水痕跡,他已離開二月,將在下個黃昏回來。
你幾乎是分分秒秒的倒數,你想像著,明日此時,期待成真,該是怎樣的心情。
「時過境遷」,苦候的人巴不得此時此景快點過去。
你揚起頭,陽光星星一樣灑在你的臉上,輕輕閉上眼,陽光的熱氣蒸蘊的香味更盛,就像此刻心懷思念的你,你深吸一口氣,貪婪的嗅著和他同根同源的木材的味道。
天將暗,他從燈火中走來。你看見他遠遠甩起的白色圍巾,毛制的纖維在餘暉的照耀下散發著溫和的光。
他夾在臂下的課件,手心中穩握的水杯,此刻的你多希望就做他手中的一物,日日廝磨,陪伴左右。
他的左手鐘擺一樣搖動,像是一場關於時光的邀約。
如果此時你不是站在他家的樓下,如果你沒有注意到那條巷子裡還有別人,如果他等候在家中妻子不正陽台上探出頭來,你一定跑上前緊緊的環住他。
他來,如清風。
思念磨人,你在這個夏天整夜的輾轉。
七月已過,月光變得清冷。
你記得從五月以來的,每一個他離開的,後半夜的月亮。
它們就像你心裡的思念,在暗起的黑雲中時起時伏,時隱時現,你以為你藏住了,卻發現它已乘著月色告訴了整個夏天。
身下的竹蓆從五月漸起的暑濕到七月後半夜的寒涼。
在肌膚與纖維夜夜的廝磨里,他來了。
你幾乎要將自己揉進他的身體,你覺得自己變輕變輕,輕成他胸口月光一樣的扣子,你想就做他那顆扣子,貼著他的心跳。
幾乎就和他忙碌在廚房的妻子一牆之隔,在叮咣響的鍋碗瓢盆中你們緊緊相擁。
只是短暫的彌留。
他攬住你的腰,頭深深的埋進你的衣口。
你張開的,赤忱的任他在你身上傾倒。
你想此時此刻,如果有光,你們一定是一對好看的影子。
「而我,並不幸福。」
黑暗中,響起他淡淡的嗓音。
你慢慢支起身子,眼前清亮的光閃過。它們消失在他的眼眸,你凝視著想要捕捉他飄忽的眼神,你想說你懂。
你懂得他的孤獨,你懂得他的沉默。
從你最初你看見他的時候就懂。
他能把一間盛滿年輕人喧鬧的教室,站的那樣清冷。
他的雙手背在身後,他像風一樣走出那扇門,他低頭撿起黑板邊的半截粉筆,你都懂。
你輕輕的靠著牆,聽著夜伏的蟲鳴和他的呼吸。
你想你好多的話,都想告訴他,那些說而未說的都在他每段沉默的鼻息里。
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妻子。
你沒有認為是和誰共享了他,她們得到了只是他的表象,而在你面前的,是完完全全整個的他。
就像你。
你要自己以他的方式活著。
吃飯、睡覺、看書、思考,都是為了活成另一個他。
你明白他的世界不需要向任何人妥協,你熱愛他,你只能變成他,變成與他清朗靈魂相伴左右的靈魂。
「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飛一樣的落款。
除了他。
還能有誰會讓你在這異國他鄉冷清的夜裡推開窗戶,連帶著放進這夜色里無關痛癢的種種。
就像你們每次也都借著這夜色的殼,在這黑暗和虛無中製造著團聚。
你掂著那頁薄薄的信紙,流水一樣的筆跡,時空流轉到了那棵香樟樹下。
他從信里走來,緩緩的伸出手,正式發出他的邀約。
他不知道在這盛大的等待中,你生長,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