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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6:55:16 作者: 往海的蘿蔔
你冒出一個念頭:讓它消失。
而在這樣一個完全暴露和聚焦到一舉一動都如同登台表演的土地:「它高得足夠能將我擋住,只待夜深人靜,我舉起它從公寓門口穿過,放到那個合法堆放生活垃圾的地方。」
「就這麼幹。」
你走到它跟前,嘗試著一隻手扶住它的腰部,另一隻手配合著將它緩緩上提。
很好,是你能承受的重量。
夜幕降臨,對面公寓的燈亮了,裡面住著一對白人夫婦,那家女人嗓門奇大,是那種讓人憂心的,能喊出秘密里的秘密的嗓門。
當地人的生活似乎總是無所事事,你常看見他們在你為鏡子預選的「停屍間」探物。
夜順著漸黑的外牆攀爬進來,你坐在床上沉靜的等待,只要窗外的黑色再重一點,你便起身扛上這具巨大的「屍體」穿過公寓的鐵門,借著它寬闊的身板將你的身體嚴嚴實實的擋住,你們將一同走過布滿地燈的小路,一路上你跑著,蒼白的冷光在它光滑的表面流動,像極了那天有風經過的湖面。
悄悄的你將它停在它該去的地方,慢,慢,不溢出一丁點水花。
「My goodness!」
對面亮燈的公寓裡突然傳出一聲驚呼。
你驚得腳下一歪「咣當」摔倒在地,想不到你先碎了,面前鏡子裡,你望著血肉模糊的自己。
地面的小燈幾乎快照到你的臉上,那沒有溫度的白光將你襯得更為蒼白,它們瞪大眼睛驚異的望著這破碎的軀塊。
你望著自己的軀體正支離破碎的散落在這異國的土地上,就像無從下手的玻璃碴子。而對面公寓的白人夫婦,他們驚叫著跑出來踢開狼藉一地的你,抬走你護在懷裡那面泛著青光的大鏡子。
「喂,那是我的。」
不,那是你不要的。
或許還心虛,或許是害怕它在你偶爾開窗的時候,反射過一束光。
不,你受不了你的財物以這樣一種形式存在於別人家裡。
可是,它讓你煩惱不是嗎?
你從床上起身,站近打量著這件物品。
昏暗的房間裡,只有一盞燈亮著,你低垂著頭,站在鏡子前,望著鏡子裡輪廓浮動的光。
它們隱隱的,像是黑夜中月光照過的湖面。
不,你又想起了遠方的湖,這一萬公里外的聯想是對你絕地的反擊的褻瀆。
望著漸漸平靜的湖面,不,是鏡子裡的影子,你想:「我不能丟掉它。」
你笑了,笑自己大意到剛進門就被自己的本性所控,扔掉讓你偽裝,不,是長成為異國人的鏡子。
你將房間所有的燈摁開,脫光衣服,站著鏡子前從各個角度仔細欣賞自己,這是接近報複式的炫耀。
你還有更大的計劃,你要在這塊炙熱的土地上生根,發芽。
而這面日日夜夜觀賞著你的鏡子,它會看見你,也會看見他,你要讓它見證你是如何被轉化的。
會有什麼樣的膚色在一起融匯,會有什麼樣的口音吟著一萬公里外,你嶄新的名字。
然後你的腿間不再空洞,你的身體裡慢慢的孕育著一顆種子,你們相互補給著,緩緩的它從你的身下流到你的枕邊,呢喃著,吮吸著。
那是一個完全不同於你的,沒有水腥氣的孩子。
然後時光荏苒,它慢慢長大。
有一天你驚喜的發現,它立體的五官下,那底色,居然和你有五分像。
此時你便完成了自己全部的轉化。
你學成了。
M,你選擇了M。
他符合你關於重構所有的想像:白皮膚、高個子、數學好。
那是後來了,你更多的了解了英文裡關於「M」的含義。
以及之後的,他為了更便於你理解的,形象的形容出要你更為配合。
如果非要問那個綠眼睛紅頭髮的男人姓甚名誰,你總習慣的覺得,就認打頭的第一個字母:「M」。
他是M。
他的存在顛覆了你前二十二年所有的想法與習慣。
伴隨著不適應,你發現自己近乎痴狂的對他有著需求。
比起自己一點一滴的拔除,一個嶄新的人,連外表都是不同於過去生活中任何一種的,更能幫助催化你所希望發生的聚變。
你想你的內心沒有任何的抗拒,而那些身體上的誠實,你將它們理解為觀念上的滯後。
你甚至準備好迎合那種不符合你邏輯的進度。
你將一切表現得更為急切,你想既然已經知道了他姓甚名誰,甚至開始思考以後那個小傢伙的名字。
對,小傢伙、小鬼頭,絕對不是「囡囡」。
你被他帶到海邊。
不同於二十多年後,你遇到黑,他向你描述他第一次面對大海的狂喜。
現在的你是急迫的,你恨不能趕緊跳開這一項。
太慢了,青春期就要尾聲,你要趕時間,趕在發育的餘溫褪去之前。
你想告訴M,你不需要情景的推波助瀾。你急切的拉住他的手,而你亞洲人少有的白皙皮膚,水盈盈的大眼睛和總是暴露著你情緒的耳朵。
那樣的紅和你突然的顫抖,都被這個二十歲的美國男孩理解為東方女孩的含蓄。
車停在岸邊,他關掉發動機,往後伸伸腰,順勢側頭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