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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6:26:08 作者: 江小綠
    溫寶肆看著面前這其樂融融的一家人,駐足良久,始終沒有勇氣進去打擾。

    旁邊醫護人員進出,看到她時投來疑惑的目光,溫寶肆在她出聲之前,逃一般離開了這裡。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下來,涼風撲面,夾雜著雨水的濕潤,漆黑的夜裡,地面濕漉漉的,遠處樹木影影綽綽,行人車輛不甚清晰。

    就如同她此刻一樣,不知歸路,無處安放。

    忽然無比懷念起了璃鎮的煙雨朦朧,熟悉淳樸的鄰里,熱情單純的玩伴,還有…待她如同親生女兒的養父養母。

    被刻意封存記憶一瞬間流瀉了下來。

    小時候在院子裡玩樂的時光,跟著小夥伴上山下河弄得渾身髒兮兮,溫柔的夕陽中,母親一邊幫她擦臉,一邊責備時的模樣。

    還有總是沉默寡言的父親,在夜色中騎著三輪車從學校接她回家時的畫面。

    強烈的衝動從心底膨脹開來,溫寶肆拉緊了身上的外套,像一隻受傷的小獸,衝進了黑夜中。

    髒亂的車廂,瀰漫著泡麵和不知名的味道。

    夜裡十二點,窗外一片漆黑,車內還是亮如白晝,有些乘客昏昏欲睡,倚在晃蕩不停的車廂上打著盹,還有些睜大眼睛,茫然盯著外頭的一片濃黑。

    胃早已餓得沒有知覺,匆匆出門給溫櫻買蛋糕,錢包里沒帶幾張紙幣,幸好證件都是隨身攜帶。

    走得倉促,卻正好趕上一班火車,淡季人不多,溫寶肆買到了一張硬座票,慢車,將近二十個小時的車程。

    她閉上眼,靠在窗戶上,有種解脫的快感,又有種茫然的悲傷。

    半夢半醒捱到天亮,此刻車程剛剛過半,去洗手間草草抹了把臉,沒坐下多久,乘務員就推著餐車過來。

    第一頓飯,吃得有些乾澀,溫寶肆和著水一口口吞下去,麻木的胃總算有些舒緩。

    火車一路從北向南,溫度漸漸增高,窗外也從陰雲密布變成了艷陽高照。

    六月的南方,已經即將步入夏天,雲朵是潔白的,天空是蔚藍的,綠樹如茵,紅花艷麗,一切都是明亮又鮮活的樣子。

    壓抑低沉到谷底的心情,也一點點緩和了上來。

    溫寶肆後知後覺自己的行為有多衝動,手機已經關機一整夜了,她花了身上為數不多的錢買了一個充電寶,屏幕電量一點點上升,卻始終沒有勇氣按下開機鍵。

    中午,火車抵達終點,隨著人流出站,眼前的畫面熟悉又陌生,她只來過這裡一次,是溫閔行帶著她離開的那一次。

    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去璃鎮的班車,老舊的小巴士,半個小時發車一趟。

    溫寶肆在破了洞的椅子上坐下,脫掉了身上的外套。

    T恤也皺巴巴的,潔白的顏色已經被摧殘成了淡黃,等了一會,車子終於發動,風從布滿灰塵的窗戶中灌進來,給沉悶的大腦帶來一絲清涼。

    一路顛簸,一直到下午兩點,溫寶肆方才抵達璃鎮,小城磚瓦,流水風光,一切都是離開前的樣子,熟悉,溫暖,刻在骨子裡的眷戀。

    她迫不及待的往爛熟如心的方向跑去。

    不過短短几分鐘,便感覺過了漫長歲月,溫寶肆望著熟悉的家門,彎腰把手抵在膝蓋上大口喘氣。

    緊張,興奮,激動,近鄉情怯,一股腦的情緒在身體裡炸開,她抑制不住唇邊的笑意,正欲提步上前時,看到了從門口出來的一對夫婦。

    無比熟悉的兩道身影,刻在腦海中的兩張臉。

    女人看起來氣色不錯,以往帶著些滄桑的面容此刻多了某種光輝,一旁的男人緊緊扶住她,硬朗的臉上卻布滿柔和。

    溫寶肆視線下滑,看到了女人已經無法忽視,高高隆起的肚子。

    溫櫻出事的那一刻她沒有哭,被翟秋一把推開她也沒有流淚,就算獨自一人跨越大半個中國,歷經顛簸,溫寶肆也沒有想過脆弱哭泣。

    然而在這一瞬間,淚水奔流不止,就像是源源不斷般從眼裡滑落,巨大的悲傷和難過快要奪走她的呼吸。

    視線已經變得一片模糊,狼狽得不像話,溫寶肆再也支撐不住,轉身跌跌撞撞的往來路跑去,隱約間,耳邊聽到了女人熟悉的呼喚。

    「肆肆----」

    與來時截然不同的心情。如果說之前是陰暗谷底中小心翼翼呵護著一朵嬌艷的花,那現在就是徹底的心如死灰。

    溫寶肆麻木的上車,下車,買票,在天邊金色陽光的籠罩下,再次踏上了那趟火車。

    風塵僕僕,眼睛紅腫,狼狽不堪。

    一上車,她就把頭埋在了臂彎中,緊閉著眼,太陽穴卻在隱隱作痛,攪和著心都開始痛了起來,溫寶肆默默在外套上擦去眼底不知何時又蔓延上來的濕潤,抬手捂住了心口。

    下火車已是凌晨四點,外頭夜深霧重,整個城市都在沉睡之中,一出車站,就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不遠處巨大的柱子旁,邵鈺正倚靠在上面,雙手環在胸前,目光爍爍的望著她。

    第9章

    燈光清冷,他穿著白色襯衫,白皙如玉的臉在燈光下有種接近透明的瑩潤,長睫輕顫,眉眼漆黑。

    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

    微澀,酸軟,亦或者是感動,欣喜,還有理虧和心虛。

    溫寶肆一步步,慢慢地,挪到他身前,微垂著頭,盯著他褲腳沉默不語,像個犯了錯又委屈的孩子。

    許久,頭頂傳來一聲細微的嘆息,接著身側的手被拉起,邵鈺牽著她,不緊不慢的往外頭走去。

    溫寶肆的目光滑落,停留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身上的溫度透過相貼的皮膚傳了過來,他並不是簡單的拽著她手腕,而是極其自然的,握著她的手心。

    根根筆直修長的手指,收緊,力度不輕不重的,牽著她的手,就像是牽著一個迷路的小孩。

    「去哪了?」他的聲音平靜響起,溫寶肆頭又低了幾分,回答輕不可聞。

    「璃鎮。」

    「一見到人就跑回來了?」邵鈺淡淡地垂眸看她,溫寶肆立即抬起了頭,正對上他的眼。

    「你怎麼知道?」

    「你養母打電話過來了。」

    「哦。」情緒一瞬間低落了下來,溫寶肆小聲嘟囔,「那你還問我去哪裡了...」

    「大家都很擔心你。」邵鈺壓下長睫,漆黑的眼裡透出了幾分認真,溫寶肆卻瞬間沉默了下來。

    被刻意忽視的記憶再次湧入腦海,那些避而不見的問題也浮現眼前,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煩亂間,根本沒注意自己跟著他走到了哪裡,直到面前出現燈火通明的酒店大廳。

    邵鈺淡定自若的到前台出示身份證,然後從服務員手裡,接過了一張房卡。

    「房間都滿了,只有一間空的,先將就幾個小時,等天亮就送你回家。」

    溫寶肆頓了頓,乖乖跟在了他身後。

    房間只有一張大床,空間卻很寬敞,巨大的落地窗,淡金色窗簾厚重,嚴絲密合地遮住了外頭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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