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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6:22:01 作者: 假山南
少年人輕輕抿了口茶水,攏袖起身,溫涼的指尖慢慢撫過尖銳的銅刺、烙鐵的冰冷握把。
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戚忠古微眯著眼睛,像一匹遇見威脅的髭狗,他聲音沙啞。
遇見太子,倒知道語氣舒緩一些,不再破口大罵:「太子殿下英明至此,也打算屈打成招嗎。」
江鶴聲偏頭,看刑架上的中年人,笑:「戚大人說得哪裡話。」
戚忠古聞言,恍若劫後餘生,長舒一口氣:「太子英明,殿下千歲,臣不曾貪污軍餉,是卑鄙小人陷害,還請殿下還臣清白。」
倏爾,他話語一頓,劇烈的疼痛感猛地湧上心頭,只在剎那間,肩下的部位像是與身體割裂了一般,就好像骨頭被生生絞斷,皮肉被縫合在一起。
「滴答——」
鮮血順著胳膊,一滴一滴滑落。
昏暗牢房裡,少年人冷白的指節搭在細長的銅刺上,他站在戚忠古身邊,眉眼輕彎。
「說實話,孤並不在意戚大人的招供。」他說。
「你死去就可以了。」斯斯文文的話。
戚忠古疼得眼前發黑,一句話都說不出,腥甜的鮮血灌入喉嚨,他被嗆得咳嗽連連,等他回過神,卻發現,一支細長帶著繡的銅刺,已生生穿過琵琶骨。
血噴涌而出。
江鶴聲漫不經心移開腳步,他垂眸,原本冷白乾淨的手早已鮮血淋漓,他並不在意,懨懨出聲:「是你給貴妃獻的計,讓她綁了秦家小姐逼孤自戕?」
早在劇疼來臨時,他早已咬破舌尖,這會兒恍恍惚惚的,渾身上下都疼,聽見江鶴聲的話,他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落。
江鶴聲本也沒打算聽他說話,輕輕叩擊梨木椅,百無聊賴的,叫來提刑官,眉眼輕彎,那雙漂亮的眸子裡好像落了瀲灩晨光。
太子殿下溫聲道:「晝日晴好,送他上路。」
「他、他招了嗎?」提刑官沒找到認罪文書,戰戰兢兢開口。
「嗯?」
江鶴聲微掀眼帘,語氣清和,詢問:「爾有異議?」
即使是在雜亂骯髒的地下牢房裡,太子殿下衣袍也始終乾乾淨淨的,他身姿清雅,矜貴得像剛剛走下雲端的神仙。
提刑官對著這樣溫雅的少年人,卻一直打著哆嗦。
太子自回京之後,手下積了多少屍骨,他雖然了解得不確切,卻總能聽到太子殺人抽骨的流言,冷漠無情,殘忍暴戾,昭獄眾人對他都膽戰心驚。
提刑官很珍惜自己的腦袋,連忙跪下:「卑職無異議,殿下英明。」
草木正盛。
江鶴聲回東宮時,手上的鮮血還未清洗,一直往下流,濃烈的血腥氣充斥在空氣中。
江鶴聲不大在意,他正想著再去戚家殺個人,卻被天一擋住了。
「殿下。」天一呈上信。
江鶴聲停下腳步,立於廊檐下,伸手去接,他淡淡問:「誰寄來的。」
「秦家小姐。」天一答。
江鶴聲倏爾收回手,他垂眸,看著手上的血污,眨了眨眼睛,鴉睫輕輕顫抖,心頭忽而湧出些難以言喻的、惶恐與欣喜交織的複雜情緒。
他輕聲道:「你先拿著。」
目光卻一直落在那封信上,他想了想,道:「備水,孤要沐浴。」
*
江鶴聲將身上的血漬洗淨,換了身素白長衣。
少年人踩著白玉石出來,雙手拿著絨白長巾,微微垂首,將濕漉漉的長髮絞乾。
那封信早已放在書桌上,他在書桌前坐下,輕輕抿了抿茶水。
清冷瑩白的指尖觸上宣紙,太子殿下的眸光溫和下來,他看著紙上圓滾滾的小王八字,眉眼舒展。
大抵是盛夏天熱,宣紙上也存著餘溫,就像小貓兒剛剛壓過一樣,秦小貓兒寫字時,整個人就像軟綿綿的小糯米圓子,直不起身,趴在桌上寫。
仔仔細細將秦小貓兒的信看完了,江鶴聲仿佛瞧見嬌氣的小姑娘愁眉苦思的小模樣,輕笑出聲。
*
清晨,霧氣微微蒸騰而起。
雲觀山腳下,蓮池三百里,一眼望不到盡頭。
湖泊上的水榭蜿蜒曲折,稀稀疏疏的烏蓬小船漂流於水上,採蓮人頭戴斗笠,坐在船邊,俯身摘蓮子。
今日本不是書院休沐的日子,然而此時採蓮是雲州舊俗,學子們早在幾日前就告假出去玩樂,林岱岫便悉數准允了。
秦晚妝站在水榭長廊里,撐著闌干望遠處湖邊喧鬧的街市,尖尖的小牙咬上蓮子,清甜的滋味在唇齒間迸發。
秦小貓兒喜歡蓮子的滋味,咬個不停,她吃著吃著,又去她的小布袋裡抓,卻發現小布袋空空蕩蕩。
這是先前花花跟著她哥哥走時,塞給她的,她都已經吃完了。
她望著一望無際的湖泊,無邊的翠綠之間,花花坐在小船上,不停撥著蓮子,時不時還餵給她身邊的少年一個。
小姑娘瞧一瞧,移開目光,又去看湖邊的街市,也沒什麼熟悉的人來找她。
小貓兒有些失落,耷拉著小腦袋,垂頭喪氣的。
可惡,那些壞人,是不是都將秦往往忘記啦。
哼——
稻玉看著秦晚妝不開心的小模樣,只當她想出去玩兒,柔聲道:「小姐,東家許您上船,您若是想去玩兒,奴去幫您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