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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6:22:01 作者: 假山南
「這是我開的。」秦湫打斷他。
林岱岫訕訕笑:「甚好甚好。」
他尋了個地方坐下來,開壇倒了杯酒,遞給秦湫,言語頗恭敬:「東家且飲。」
秦湫坐在樓檐上,望遠處微蒙的遠山,藍衣松鬆散散鋪開,月光下,他渾身的清冷氣似乎散了些,愈添幾分柔和,他接過酒盞,輕輕抿了一口。
秦湫笑道:「許久不曾見你下山了。」
林岱岫正欲開口解釋,卻聽見秦湫未完的話。
「殿下。」
他看著林岱岫。
空氣凝滯了三息。
「……」
林岱岫端著酒杯的動作怔了怔,他啞然一會兒,眉眼舒展:「你是何時知道的。」
「從往往不願意見你的時候起。」秦湫淡道,「黎春十年,先太子舊部生宮變,同年,你帶往往回雲州。」
「很好猜。」他的語氣十分溫和。
林岱岫眨了眨眼睛,輕笑,仰頭將杯中酒飲盡。
高樓之上有孤月,清輝滿檐。
林岱岫沉默了會兒,道:「那麼多年,對你不住。」
「若沒有我,你也不至於被逐出相府了。在外從商千難萬險,你本不必經受。」
當年,先太子自刎當日,秦相臨時倒戈,向今上獻忠,秦長公子卻執意要保幼年玩伴,為此不惜與相府割席,後被秦相逐出家門。
「嗯?」
秦湫聞言,微微偏頭,看了林岱岫一眼,他不勝酒力,眸中已顯醉態,藍衣上流著純白的月光,他溫聲道:「您為君,我為臣。」
「無妨礙。」
他想了想,拍了拍林岱岫的肩,又道:「殿下,不必愧疚,這是我自己選的路。」
「我早已加冠,不是個孩子了。」
林岱岫看著他,青年人素來冷淡,此時醉了卻顯清和。矝雅斯文,溫潤而澤,愈發像幾年前,那個活在京師傳說里的清雅君子。
輕輕的敲擊聲。
青年人屈指,輕輕叩擊琉璃酒盞,姿態閒閒散散的,素衣曳地,盈滿了清輝,修長的指節如沉金冷玉般,搭在琉璃盞上。
林岱岫眉眼帶笑,走到瓦檐邊,傾酒入洗梧江。
江水滾滾而去。
月光打下來,晚風掀起冷白袍擺,飄飄乎如雲霧繞仙山。
真奇怪,有些人歷經瘡痍,卻似乎從未走下雲端。
月光下,林岱岫回身,對著秦湫,俯身打了個長揖。
端端正正,清雅如斯。
秦湫受得毫無心理負擔。
恍恍惚惚間,他想,其實林晴山不必如此愧疚,不必急著把一切都告知往往,不必急著勸他回京師,不必急著將一切都推回正軌。
父親其實並沒有逐他出家門,是他心甘情願。
倘若真究其原因,大抵只有三個字。
——他憤怒。
他憤怒先太子為民出征守國門,卻只能自戕以正清白;他憤怒今上卑劣無恥,趁先太子出征籠絡奸臣殺父弒君;他憤怒父親明知真相,卻故作心瞎眼盲,為虎作倀。
彼時他正年少,尚不明白成王敗寇的道理,他只是覺得,仁善不應為權術讓道。
孤月高懸,卻映荒唐。
秦湫笑笑,也不知是在笑林晴山,還是笑自己愚不可及的少年願想。
他啞然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找林岱岫的本意來,他抬頭,看著樓檐邊的青年人,溫聲道:「這麼些年,你借著我的商行,到底布下了多少暗樁。」
青玉骨扇闔上,支頤,林岱岫端著酒盞,又倒了杯酒,輕輕抿了一口。
「唔——」
「不多。」他慢條斯理道,「堪堪遍及四國九州。」
秦湫單手抵額,氣笑了。
第84章 咬我
夜裡的雲州城格外繁華, 燈火通明,笙歌不盡。
本該到了秦晚妝睡覺的時辰,小姑娘卻半點兒都不困。她掀開車簾, 探出小腦袋,望車外喧鬧的長街, 卷翹的長睫一顫一顫, 十分好奇的小模樣。
馬車緩緩停下。
秦小貓兒輕輕噫了一聲, 問車夫:「怎麼啦。」
車夫拉緊韁繩:「前邊有馬車堵了路,小姐且稍候。」
秦晚妝點了點小腦袋,往前瞧一瞧,前面人流喧嚷,幾架馬車幾乎撞到一處,確實不大好走。
馬車走不了, 小貓兒就看不了什麼旁的熱鬧, 近處的吐火圈兒、舞獅子她都看厭了, 秦晚妝嘆了口氣,有些無聊,放下車簾,想去漂亮哥哥懷裡蹭一蹭。
「嘩啦——」
秦晚妝放下車簾的剎那,紅玉珠串落到木板上, 發出清脆的聲響。
少年人像是被嚇了一跳,看著小姑娘,慌忙拿袖擺掩住手,面色有些蒼白, 他對著秦晚妝笑了笑, 眉眼輕彎, 頷首:「往往。」
「昂——」
秦往往應了一聲, 很奇怪,她彎下腰把掉在地上的珠串撿起來,坐在她的漂亮哥哥身邊,低下小腦袋,牽起少年人的手,想再給江鶴聲戴上。
軟乎乎的小手觸上少年人冷白的手腕,江鶴聲本就為著白日的事心神不寧,這會兒愈發慌亂。
他猛地叩住小姑娘的手,一抬眼,正撞上小貓兒乾乾淨淨的漂亮眸子,啟唇,一句話在舌尖滾了幾百遭,卻到底說不出來。
高樓上的笙歌順著晚風飄進來,帶著盛夏的蟬鳴和濕漉漉的草木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