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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6:22:01 作者: 假山南
秦晚妝頗有些小得意,揚起小下巴:「自然呀。」
林岱岫又笑。
檀青台下有湖,此時有白鳥銜枝而過。
長天廣袤無垠。
*
「噹啷——」碎冰碰上瓷盞邊壁。
紅衣少年微俯身,單手拿銀鑷夾著冰塊兒,眉目疏淡,不知想起什麼,他的動作倏爾怔愣住了。
「少師大人方才叫我什麼。」江鶴聲斂下眸子裡的驚詫,問天三。
天三不明自家主子的意思,想了想,不確定道:「應當是殿下?」
「殿下。」江鶴聲輕聲重複。
少年人坐下,手握杯壁,指尖微微泛白,喃喃道:「是了,他稱孤為殿下。」
可是為什麼,往往卻一點反應都無。
若是往常,小傢伙兒定然又要仔細想一想,再扯扯他的袖擺,細聲細氣問「誰是殿下啊」。
再不然,也會輕輕噫一聲,探出小腦袋去找找殿下在哪兒。
絕不會如方才那樣,好像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樣子。
「殿下?」他又低聲自言自語。
江鶴聲站起來,不經意掃倒了杯盞,瓷盞落地,發出清脆的響音,茶水澆濕了袍擺,他渾不在意。
紅衣少年手撐闌干,循著文書居的方向望。
草木招搖,其實並看不清什麼東西。
江鶴聲心裡卻沒由來生出一陣惶恐。
晝光正好,少年人卻恍惚,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漂亮的眸子裡難得顯出些破碎的慌亂,就像一顆上好的冷白水玉砸到地上,剎那間,七零八落。
他聲音很輕:「往往已經記起了。」
天三不解,下意識問:「記起什麼?」
江鶴聲卻不語,鴉睫輕輕顫抖。
記起那些骯髒作嘔的往事。
記起曾經那個卑微懦弱,只知道妥協退讓的。
——東宮太子。
冷白的指尖叩在烏木闌幹上,闌幹上有倒刺,殷紅的血順著指縫流出來,少年人垂首低眉,眸光冷漠。
枝葉晃蕩,順著闌干往下瞧,小姑娘抱著一紙荷葉卷,蹦蹦跳跳往這邊跑。
「漂亮哥哥。」
他像是被嚇了一跳,倏爾收回手,拿袖擺隨意將手上的血跡抹盡了。
江鶴聲眨了眨眼,壓下心中的惶恐,神色柔和下來,顯出一個溫溫柔柔的笑,他推門而出,在門口等著小姑娘跑過來,伸出手,小貓兒果然撲到他懷裡。
他笑:「往往。」
「昂——」
秦小貓兒縮在她的漂亮哥哥懷裡,摟著江鶴聲冷白的脖頸,嬌聲嬌氣道:「漂亮哥哥,我給你帶了荷葉卷呢。」
「多謝往往。」
清清冷冷的聲音。
少年人走到茶座邊,將小姑娘放下來,秦晚妝卻不開心,輕輕哼唧兩聲,又想往江鶴聲身懷裡倒。
「往往。」江鶴聲啞然半晌,道,「往往先前不是說了,在書院就不能抱往往了。」
「胡說。」小姑娘脫口而出,死不認帳,「我何時說啦,我不曾說過呀,我都不記得了。」
尾音綿長,聲音也軟乎乎的。
一聽,就是個乖巧的小糰子,完全聽不出是個小無賴說的話。
「好罷,往往不曾說過。」
少年人順著小貓兒的話說,他屈指,輕輕敲了敲小姑娘的腦袋,聲音清潤:「那你也該乖一些。」
「嗷——」
秦晚妝沒能成功躺到漂亮哥哥懷裡,有些小委屈,垂頭喪氣的。
江鶴聲餵她喝了些甜茶,蔫兒了吧唧的小貓兒勉強恢復些生機,半晌,小臉兒貼著冰冰涼涼的梨木桌案,道:「漂亮哥哥,我知道了一件大事。」
江鶴聲笑著,輕輕嗯了一聲,只聽秦晚妝又說:「可是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阿兄。」
小貓兒很發愁。
她覺得林哥哥不大開心,她應該哄一哄林哥哥,可是她又覺得自己沒法子把林哥哥哄好。
林哥哥總是把她當小孩子,從來不認真聽她說話。
往常都是這樣,她去哄林哥哥,迷迷糊糊的,林哥哥就把她哄好了,但是林哥哥自己還是不開心。
最後,還是要找阿兄。
可惡的大人。
若是往常,秦晚妝遇見困難根本不必想,直接去找秦湫了,可是這回,她覺得,將林哥哥的身世說給阿兄聽似乎不大好。
秦晚妝支起小下巴,長長嘆了一口氣。
小貓兒肩上的擔子很重,但是小貓兒不知道該不該說。
江鶴聲輕笑:「往往何必如此煩憂,興許長公子已然知道了。」
秦湫確實已經知道了。
當日,青鍾一聲響。
秦晚妝理好書卷,牽著她的漂亮哥哥回家,林岱岫送他們下山,遙遙便瞧見山腳處,有人藍衣矝雅,鶴骨松姿,立於樟樹下。
「阿兄。」小貓兒輕輕叫喚。
秦湫輕輕頷首。
林岱岫瞧見秦湫,罕見得有些錯愕,他笑:「何必勞煩東家親至。」
秦湫渾身的清冷氣,他看了林岱岫一眼,也笑:「商行里多了些不該有的東西,特來請教先生。」
秦晚妝左瞧瞧,右瞧瞧,慢吞吞又往江鶴聲身後縮。
哎呀,有點兒嚇人。
*
是夜,月照千里。
「站在這兒,不大好吧。」林岱岫踩著瓦檐,低頭望樓下滾滾而去的江水,和遠處笙歌不歇的高台,「萬一被這兒的主人家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