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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6:22:01 作者: 假山南
    天色灰濛濛的, 帶著點慘白,雪粒子簌簌而下,冷風吹過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朱牆黛瓦, 寬敞的宮道上,積攢了厚厚一層雪, 白得純粹, 折射著瓦片上琉璃的泠泠清光。

    她有些冷, 縮在角落裡,靠著巍峨高聳的朱牆,把自己團成小小一隻,彎著腿,小下巴擱在膝蓋上,打了個哈欠。

    即使是在夢中, 她也還是想睡覺。

    秦小貓兒想著想著, 慢慢闔上眼。

    烏黑的長睫沾了雪粒子, 冰冰涼涼的,化成濕漉漉的雪水,順著眉眼流下,小臉兒上髒兮兮的,整個人顯得有些狼狽。

    雖然這個地方很漂亮, 可是她並不喜歡,因為太冷了,冷得她牙齒打顫。

    這是雲州從未有過的寒涼,小貓兒有些陌生。

    她想趕緊醒過來。

    讓漂亮哥哥抱抱她, 鑽到漂亮哥哥的軟被裡, 扯著漂亮哥哥的頭髮玩兒。漂亮哥哥的長髮軟軟的, 烏黑蓬鬆, 抓起來很舒服。

    秦晚妝的意識昏昏沉沉的,好像陷進了無邊的泥沼,無論如何掙扎都爬不出來,迷迷糊糊間,她聽見尖細的響音。

    「殿下,是個姑娘。」

    嘶嘶啞啞的聲音,斷斷續續飄到她耳朵里。

    唔,是誰呀。

    秦晚妝迷迷糊糊的,抬起小腦袋,往前瞧了瞧,望見個小太監,小太監身前立著個漂漂亮亮的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撐著傘,清瘦瓷白的指節搭在梨木傘柄上,穿著素白的衣裳,披了件水藍氅衣。

    他生了副絕佳的骨相,無論如何看都漂亮得耀眼,眉目間溫溫柔柔的。

    他年紀不大,面容尚且青澀,瞧見宮牆角縮著的小姑娘,他走過來,微微抬起傘檐,露出那雙藏了瀲灩春光的眸子,漂亮得讓天地失色。

    他說:「姑娘瞧著眼熟。」

    「孤先前應當見過你。」

    他傾傘,幫小貓兒擋住風雪,眸子裡難得划過些純粹的稚氣,他有些好奇:「你叫什麼名字。」

    是漂亮哥哥呀。

    不知為何,幾乎在瞬間,小貓兒就認出了她的漂亮哥哥。

    她想伸出手,讓她的漂亮哥哥抱她,再好好譴責一通漂亮哥哥。

    她、她當然是往往呀,是天底下最聰慧的好姑娘。

    她是要娶漂亮哥哥的人,漂亮哥哥往後是她的新娘子吶。

    夢裡的漂亮哥哥為何不認得她呀。

    氣死啦。

    她正欲開口,卻發現自己壓根兒發不出什麼聲音,恍恍惚惚間,她聽見一個細細弱弱的嗓音,像是從自己口中發出來的一樣。

    她說:「我叫阿橋。」

    軟軟糯糯的,帶著點輕微的顫抖,像奶貓兒叫。

    黎春九年十二月,大雪漫天。

    *

    「然後呢。」少年人拿著木梳,幫小姑娘梳著長發,垂眸,心裡掀起些複雜的情緒,既歡愉又酸澀。

    他闔上眼睛,靜默良久,才壓下這些紛亂的思緒,再睜開眼時,又是溫溫柔柔的模樣,他問小貓兒,「往往還瞧見了什麼。」

    「然後我就醒了呀。」小貓兒縮在她的漂亮哥哥懷裡,小指勾著鶴聲柔軟的長髮,嗓音綿綿軟軟的,「漂亮哥哥,我就是阿橋,對不對。」

    「我、我小時候同漂亮哥哥見過的,只是我忘記了。」

    小貓兒的嗓音悶悶的,有些不開心,小下巴擱在鶴聲肩上,露出尖尖的小牙,想咬人。

    可惡哇。

    先前那個壞人說的,漂亮哥哥為阿橋摘花刺繡的事,她悉數都記不起了。

    鶴聲靜默半晌,有些恍惚。

    他最近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也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這兩個字落在他心裡,同他在在民間流亡了數年,早已沒入他的血肉,成了塊難以磨滅的碑。

    燭火晃蕩間,鶴聲清清潤潤的聲音落下來,他眼尾帶了些殷紅,如胭脂散粒般。

    「是,往往就是阿橋。」

    他說著,心裡的情緒如翻江倒海般。

    他既願他的小小姑娘能記起從前所有事,再走近他一些;又唯恐她記起從前的事,他害怕小姑娘想起他曾經的所有怯懦與不堪,惶恐小姑娘眼裡的嫌惡。

    「往往。」少年人冰冰涼涼的指尖撫上小貓兒的眉眼,壓下心裡的酸澀,「往往若是記不起,也無妨礙。」

    秦小貓兒耳尖豎起,覺察到漂亮哥哥不開心,從鶴聲懷裡爬起來,軟乎乎的小爪子握住鶴聲的手,小貓兒揚著小下巴,眸子亮晶晶的:「漂亮哥哥,我、我能記起的。」

    「我做夢總是能夢到呢。」

    「先前我發病時,也夢到漂亮哥哥了。」小貓兒歪了歪小腦袋,想了想,細聲細語的,有些愧疚,「雖然我那時認不大出來,但是我現下能一眼認出漂亮哥哥呢。」

    「漂亮哥哥。」小貓兒軟軟的小手撓了撓他的掌心,「你得相信我呀,我定然能記起來的。」

    鶴聲瞧著她,猶豫了許久,才輕聲笑笑:「好。」

    *

    枝葉招搖。

    廊下,小貓兒趴在小桌上,半闔著眼,尖尖的小牙咬上軟軟的葡萄肉,酸酸甜甜的汁水沾到唇上。

    稻玉跪坐在她邊上,給小貓兒打著扇子,唯恐她中了暑氣,又著人去拿了冰;十三瞧了瞧小貓兒,笑著給她沏甜茶。

    竹簾順著廊檐懸下來。

    秦晚妝坐在小椅上,揚起小下巴,嬌聲嬌氣的,問竹簾外的人:「你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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