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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6:22:01 作者: 假山南
徐敬山輕嘆一口氣,屈膝同他平視,有些惋惜道:「我其實並不打算殺人,殺人會壞了我今日的心情,如此,我待會兒用膳時便不會開心。」
「但你既然提起了。」他不知從何處撿來一把長刀,輕飄飄的,刺進章伏的胸膛,語氣照舊溫柔繾綣,「那就死一死罷。」
胸口處傳來劇痛,章伏唇角慘白,唇皮乾裂,一滴淚水順著眼眶滴落下來,他搖著頭,喃喃:「不可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前半生的記憶走馬燈一樣,漸漸浮上腦海。
他想起曾經在書院求學的日子。
那時雲舒霞卷,浮嵐暖翠,山間蒸騰起微微的霧氣。
曲老太師來書院講學,預備收個學生。
他滿心得意,帶著自己寫得最出彩的文章,懇求老太師收下他,老太師卻搖頭,說他屬意林晴山。
他至今都記著他面紅耳赤、怒氣沖衝去找林晴山時的情景。
林晴山一身藍衣,漫不經心撐著窗,長發用梨木輕輕挽著,看著他,似乎很奇怪,半晌站起來,語調閒閒散散的。
「我並不知此事,曲濟沒有資格做我的先生。」
「至於他收不收你,同我何干。」
彼時,尚且是個少年人的林晴山微微垂著眼,似乎還沒睡醒,就這麼輕飄飄的,說出這兩句話。
直到今日,他還能憶起當日林晴山的神色,那種毫不在意的散淡,居高臨下的憐憫,都讓他厭惡透了。
打那日起,他就一直想,他得往高處走,他得把林晴山踩在腳下。這種情緒在他名落孫山,林晴山連中三元後愈發鮮明。
可是憑什麼。
林晴山只是文章寫得略出彩些,人品卻臭不可聞。
他就是個狂妄自大的無恥之徒,他憑什麼能毫無顧忌地聽著世人的讚譽,他有什麼資格中三元,有什麼資格上金殿。
這一切本該屬於他。
被世人讚譽的應該是他,上金殿的應該是他,林晴山原本應有的一切,都應該是他的。
只要沒有林晴山。
眾人便能看見他了。
執念一日一日被銘記,便會變成心魔,沒到夜晚便如噁心的蛆蟲,密密麻麻啃噬著他的內心,他嫉妒得瘋了。
他本不該過那種窮困潦倒的日子,他不該住漏雨的茅草屋,他不該吃發餿的飯食,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林晴山。
倘若沒有他,曲老太師便不會拒絕他,他是書院裡最出眾的學生,便能跟著曲老太師一步登天。
打那時起,他便想著。
終有一日,他得把林晴山踩在腳下,用那時林晴山看他的那種悲憫目光,去注視林晴山。
「我得封侯拜相。」
他喃喃道。
「我得讓林晴山看得起我。」
「……」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將將接近虛無。
徐敬山聽著他的話,哂笑,言語裡帶了點莫名的感慨:「你可真是立了個很遙遠、很偉大的志向。」
也不知是在說哪一個。
第46章 甜茶
軀殼一點一點冰冷下來, 章伏的臉色慘白,唇角乾澀發紫,眼睛死死睜著, 那雙死灰的眸子裡似乎藏了萬般的絕望和不甘。
院子裡已然靜默下來,死士們的屍體被拖走, 殷紅的血跡被雨水沖刷, 天一衛殺了人收拾好院子便迅速離開, 走得十分乾脆。
天光已然大亮。
徐敬山抬手擋在眉眼上,微微傾手遮住刺目的晝光。
他的眼睛曾受過傷,因而十分畏光,即使帶了白綢也沒法子消減那種被晝光灼熱的刺痛感。
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血氣,若有若無。
徐敬山在遠處站了許久,直到院落里寂靜無聲, 天一衛走遠了, 才莫名嘆了口氣。
他想起章伏, 垂首細細端詳著他,看著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徐敬山的眉眼稍稍舒展開,半蹲下來,素白長衣沾了髒水,他伸手輕輕闔上章伏的雙眸, 輕嘆口氣,語氣溫溫柔柔的:「你瞧,天底下不如意的事就是這樣多。」
譬如,你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償所願。
譬如, 我那位尊貴如斯的皇兄, 即便早知道我在此處, 卻連正眼都不願意瞧我一瞧。
徐敬山想著想著, 有些遺憾。
那就算了吧。
他撿拾起先前丟在門口的紙傘,輕輕撐開,走出雜亂的小院。
巷道幽深,青石板路一直綿延到洗梧江。
有赤腳稚童舉著竹蜻蜓跑過來,小孩子穿得灰撲撲的,笑得卻歡愉,乍然撞上徐敬山,小臉蹭地紅了:「對不住,對不住,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透過白綢,徐敬山能依稀辨清一個模糊的影子,他笑笑,拂袖拿走稚童手裡的竹蜻蜓,嗓音柔和:「賠禮,我拿走了。」
小孩子睜大了眼,有些不舍,眼裡蓄滿了淚,他哽咽著:「我、我只有這一個……」
徐敬山聽著孩子嗚嗚咽咽的哭聲,笑得愉悅,散漫地撐傘走出巷道。
他單手拿著竹蜻蜓,放在晝光底下細細端詳,眉眼彎起來,眸底閃著清光。
*
秦府,西園。
桃樹上的桃花悉數敗落,在地上撲了淺淺一層水粉花瓣,枯枝泛著冷綠,少年人站在桃花樹下,手裡撿著魚食漫不經心往池子裡扔。
「屬下進了院子後,瞧見了裕王殿下。」天三跟在鶴聲身後,目光低垂,嗓音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