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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6:16:12 作者: 青雲上
    景仁帝奉李太后去明盛園賞春景,只帶了幾個皇子公主,后妃一個沒帶。

    李太后好久沒來了,見兒子孝順,也就從善如流。且她若避著明盛園,也感覺自己好像放不開心結似的,索性大大方方的來了。

    景仁帝在明盛園歇了一夜,留下兩位公主,又把兩位長公主也請來了,一起陪著李太后,他自己帶著兩位皇子回宮去了。

    過了幾日,在上書房,景仁帝問楊太傅,「先生,江南鹽稅如何了?」

    楊太傅雖然不管戶部的事情,但他隨時要準備回答景仁的垂問,故而什麼都知道一些。

    他想了想,斟酌著回答,「聖上,比去年少一些。」

    景仁帝怒而發笑,「先生,國庫都要被這些蛀蟲吃光了,今年的軍餉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楊太傅安慰他,「聖上不可操之過急,官鹽價格貴,私鹽猖獗,自然收不上來太多稅。」

    景仁帝在手裡的奏摺上寫了三個紅色的字,知道了,放到了一邊。

    那是禮部關於選秀的奏摺,楊太傅挪開了眼。

    景仁帝又問,「先生今日忙不忙?」

    楊太傅奇怪,「臣家中無事。」

    景仁帝嗯了一聲,「先生覺得,要治這鹽稅,怎麼才能又快又好。」

    楊太傅沉默了半晌,只說了一個字,「殺,降。」

    景仁帝抬頭,「先生說說,如何個殺法,如何個降法?」

    楊太傅垂下眼帘,「聖上,江南豪族聯姻眾多,拔起蘿蔔帶出一堆的泥。若開殺戒,怕是要血流成河。但若不殺,漏洞越來越大。不如殺了一些蛀蟲,把官鹽的價格略微降一降,一來安定民心,二來稅收也能上來了。這些蛀蟲每年吃的錢,略微拿出一些,就夠貼補百姓了。」

    景仁帝哼了一聲,「再不治他們,朕要不了多久,就要做亡國之君了。」

    楊太傅不說話。

    景仁帝又問,「先生,誰能替朕辦這件事呢?」

    楊太傅抬起了眼,看著景仁帝,眼神毫無波瀾,「聖上,臣願意去。」

    景仁帝也面無表情地看著楊太傅,「先生是朕的臂膀,朕捨不得。」

    楊太傅垂下了眼帘,「聖上,旁人去,怕是無功而返。」

    景仁帝沉默了許久,忽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先生,晌午陪朕一起吃飯,吃過飯,跟朕一起去明盛園。」

    楊太傅忽然瞪大了眼睛,「聖上!」

    景仁帝轉過身不看他,「先生,你能休妻嗎?」

    楊太傅兩片薄薄的嘴唇里吐出兩個字,「不能。」

    景仁帝嘆了口氣,「朕與先生無緣做一家人。」

    楊太傅垂下眼帘,「臣不配。」

    景仁忽然笑了,「先生,慶哥兒沒說錯,做皇帝的,臉皮都比城牆還厚。」

    楊太傅的聲音古井無波,「臣忠於聖上,和娘娘無關。」

    景仁帝哼了一聲,「先生就是個假道學。「

    說完,他直接出去了,張內侍立刻傳膳。

    楊太傅有些為難,他要不要跟上去?若跟上去了,接下來呢?

    楊太傅忽然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手足無措,張內侍趕緊來叫,「哎呦,太傅大人,怎的還讓聖上等您。「

    楊太傅被張內侍拉著,踉踉蹌蹌到了景仁帝的飯桌前,又被張內侍按到了椅子上。

    楊太傅乾脆破罐子破摔,端起碗就吃飯,也不去看景仁帝的臉色。

    君臣二人相顧無言,一起吃了頓寡淡的晌午飯。

    等吃過了飯,楊太傅頭皮都硬起來了,面無表情立在那裡,正準備找理由告別,誰知景仁帝忽然來了句,「先生今兒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楊太傅又瞪大了眼睛,半晌後垂下眼帘,「臣遵旨。「

    然後退了出去。

    楊太傅直接去了吏部衙門,一個人看了一下午的公文,中途,把底下幾個出了紕漏的人叫過去狠狠罵了一頓。

    吏部的人都好奇,楊大人今兒吃了□□了?平日裡雖說嚴厲,但極少罵人的。

    景仁帝聽說了之後,輕哼了一聲,心裡暗罵,假道學!

    楊太傅覺得自己好像病了,總是忍不住發神經,胡思亂想。聖上這是什麼意思?試探我?還是怕我不夠忠心?

    他苦笑,我不能再連累姐姐了。

    當天夜裡,楊太傅做了個夢。他夢到三十多年前,在楊柳胡同里,他遇見十三四歲的豆娘姐姐,他忍不住去拉她的手,她卻輕笑,「鎮哥兒,你快回去吧,莫四娘在等著你呢。「

    楊太傅被驚醒了,醒了之後,他忽然感覺到心裡一陣難受。

    姐姐,是我對不住你。

    楊太傅在黑夜裡起身,靠在床邊,越想越多,最後滿臉淚水。

    姐姐,你兒子想讓我去江南,他還怕用你來誘惑我。真是個傻孩子,你別怪他,他是個好皇帝,不耽於享受,心裡只有江山社稷。

    楊太傅迷迷糊糊又睡著了,夢裡,他又回到了十四年前的明盛園。姐姐留了他,他撫摸著她已經不再年輕的容顏,也是淚如雨下。他願意承受天下人的唾罵,願意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沉迷於那份遲了二十年的溫柔里。

    第二天,楊太傅精神萎靡地上朝去了。整個早朝,他一言不發。等散了朝,他去了吏部衙門,忙活了一上午,中午隨意扒拉兩口飯,在衙門的硬床板上補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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