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四回 大被一遮
2023-09-25 16:15:25 作者: 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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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來,撲面而來的風也因此有了幾分前陣子所沒有的涼意。
施清如站在廊下看著雨滴發怔,忽然感覺到身後有人在給自己披披風,心裡一動,忙回頭一看,就見身後的人不是別個,卻是採桑。
她不由無聲苦笑了一下.
她真是想督主想魔怔了,方才怎麼會覺著是他回來了,在給自己披披風呢?
採桑已輕聲道:「夫人,風有些涼,您系個披風再看雨吧,仔細著涼了,要不要我再給您端個椅子去?」
施清如搖搖頭,「不了,我馬上就進屋了,不過這風的確有些涼了,怪道老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呢,也不知督主在宮裡知不知道加衣裳的?就怕他一忙起來,什麼都忘了。還有師父他老人家,這些日子真是太委屈了,吃不好睡不好的,還不得自由,等他回來後,我可一定要好生給他補補才是。」
採桑忙笑道:「縱督主忙起來廢寢忘食,還有小杜子在呢,他一定會將督主服侍得妥妥帖帖的。太醫他老人家也是,有督主親自照管著,勢必也不敢有任何人怠慢的,夫人且只管安心吧。倒是您自己,吃的少睡的也睡,這幾日可又瘦了,再這般下去,等督主回府時,怕是頭一件事便是生吞奴婢和桃子了。」
施清如勉強笑了笑,「哪有你說得那般嚴重,督主可沒那麼凶,我也並沒瘦,就是如今成日裡都閒著,有些無聊懶散罷了。不過你既說我瘦了,那我晚膳就好生補補,讓廚房做個鍋子來吧,這雨瞧著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熱騰騰的吃了好睡覺。」
採桑答應著,自去傳話兒去了,稍後卻不只她一個人回來,還帶回了小晏子。
施清如一下子來了精神,待小晏子跟著她進了屋裡,又讓採桑給了他一張大巾帕擦淨頭上身上的雨水,還遞了他一杯熱茶吃畢後,方問道:「可是又有什麼進展了?」
小晏子忙笑道:「夫人當真是未卜先知,的確有進展了。」
說得施清如也笑起來,「我這算哪門子的未卜先知,我既吩咐了你辦事,事情若沒進展,你肯定不會來復命啊,你這馬屁可算是拍到馬腿兒上了。好了,說正事兒吧,有什麼進展了?」
小晏子便把張雲蓉是如何被貼身丫鬟攛掇著,先去找了施蘭如攤牌,施蘭如又如何從慌亂心虛到倒打一耙的過程大略說了一遍,「……宣武侯夫人警告過張氏後,張氏眼見自己已沒有退路,便把自己私下調查的過程和人證等都告知了眾人。只沒說那姬妾腹中的孩子是自己大伯子的,然後請宣武侯夫人讓那姬妾『暴斃』,以免傳揚開來,整個宣武侯府的臉面都要丟盡,乃至成為整個京城未來幾十年的笑柄了。」
「張氏的婆婆和大嫂也幫腔,說侯府不止是嫡枝的宗房,更是整個家族的宗房,血脈豈容混淆?一定要快刀斬亂麻,儘快讓那姬妾暴斃,也封好闔府下人的口,以免傳揚開來,自家所有人都不必出門見人了不說,只怕還會影響到宣武侯的大好前程。」
宣武侯夫人讓張雲蓉婆媳三人說得心裡越發的惱怒。
既是惱怒他們的咄咄逼人,以多欺少,更是惱怒施蘭如竟敢欺騙他們老兩口兒,他們待她還要如何,只差把她捧在手心裡了,一應吃穿用度也比自己老兩口兒的份例不差什麼了,她卻如此回報他們!
宣武侯夫人都不必張雲蓉真把人證帶上來,也不必問施蘭如,只看她滿眼掩不住的慌亂與心虛,已基本能確定張雲蓉說的是事實了,她畢竟吃過的鹽比施蘭如吃過的米還多,施蘭如自以為的鎮定,在她眼裡,壓根兒不堪一擊。
「之後呢?」採桑聽到這裡,急於知道後續,倒比施清如還著忙些,立時追問起來。
小晏子忙笑道:「之後那姬妾便喊起冤來,說張氏都是為了自己母子,在含血噴人污衊她,請宣武侯夫人為她做主,千萬不要中了張氏的計之類。張氏自然不肯任她倒打一耙,連她是幾時偷會的情郎,偷會的地方在哪裡,一共有幾次,都說了出來,只仍沒說胎兒的父親是自己的大伯子。弄得那姬妾越發喊起冤來,正自亂著,宣武侯老兄弟兩個和張氏的夫君兄弟兩個也都趕到了……」
那便不是張雲蓉的貼身丫鬟事先安排的,而是小晏子的人著意安排的了。
宣武侯聽得施蘭如腹中的孩子竟不是自己的,自己早就戴了綠帽子,饒以他的年紀、閱歷和城府,早就能自如的喜怒不形於色,甚至唾面自乾了,依然氣得立時鐵青了臉,上前便給了施蘭如一腳,嘴裡大罵她「賤人」,「本侯要你的命!」
畢竟在絕望了幾十年後,忽然有了希望,卻又很快發現,那希望竟是假的、甚至根本就是奇恥大辱的感受,比一開始便沒有希望,一直都是絕望的感受,更要痛苦絕望一百倍。
而宣武侯夫人見丈夫氣成那樣兒,十分能理解他的感受,也沒有勸他,只是冷眼看著施蘭如抱著肚子,在地上痛苦的蜷縮成一團,嘴裡還虛弱的喊著冤,「侯爺、夫人,我沒有,都是二奶奶冤枉我的,求你們千萬別中了她的計……」
與他們的憤怒絕望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二房眾人滿眼掩飾不住的稱願與痛快,尤其張雲蓉,賤人腹中的孩子還不足三個月,方才大伯父那一腳又那般的大力,指不定她腹中的孩子連今日都活不過去了,——可真是天助她也!
小晏子繼續說著,「之後那姬妾便開始腹痛起來,又慌又怕之下,再也忍不住喊了宣武侯府的大爺,讓他救她、救他們的孩子,宣武侯府的大爺無奈,只得站了出來,跪下向宣武侯夫婦承認那孩子是他的,求宣武侯要打殺就打殺自己,好歹饒那姬妾母子一命……」
這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呆住了,還是張雲蓉的大嫂先哭著說自己『不活了』,一頭往牆上撞去,才讓眾人相繼回過了神來。
宣武侯就要拔劍殺了侄兒去,心裡既恨侄兒無情無恥,用心歹毒,又恨自己明明年富力強,為什麼卻連一個病秧子都比不過。
張雲蓉的公婆心情在短時間內便經歷了大起大落,複雜得簡直無以言表之餘,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被殺死在面前,忙上前要勸阻宣武侯,場面一時亂作一團。
關鍵時刻,還是宣武侯夫人把桌上的茶壺往青磚石的地面上狠狠一砸,才讓眾人都稍稍冷靜了下來。
「宣武侯夫人隨即讓人將那姬妾扶到了臥室里去躺著,又著人立時請大夫去。因她幾十年如一日的賢惠能幹,此番宣武侯能擢升,算來也是因的她,宣武侯對她很是敬重,便沒有阻止她,待那姬妾被人扶走後,方問她到底想做什麼……」
宣武侯夫人便冷著臉,讓二房所有人、包括宣武侯府的大爺都先離開,又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嘴巴,也暫時不許有任何不該有的心思後,方勸起宣武侯來。
說她本來以為施蘭如腹中的孩子是哪個小廝男僕,或是外面的其他人的,所以才那般的憤怒,也覺著孩子斷不能再留。
不然讓族人們知道了,少不得要翻天,那後果不堪設想。
可沒想到孩子竟是宣武侯府大爺的,那便仍是自家的血脈,說到底,與他們親生的也不差什麼了,還省了一道過繼的程序;亦不必擔心二房不服,把事情嚷嚷開來,他們只有高興的,畢竟爵位家業終究還是落到了他們一房的手裡,大不了,將來留子去母也就是了。
至於二房會不會因此窩裡鬥,那就不干他們的事,該小叔子夫婦做父母的去操心了,屆時她倒要看看,二房還能不能像以往那般團結一致!
又勸宣武侯,別忘了他金吾衛前衛指揮使的位子是如何來的,他這些日子的眾星捧月又是因何而來;以隆慶帝如今對他的信任,他後邊兒還會一再擢升,直至宣武侯府成為大周的第一勛貴之家,更是指日可待。
他難道真想放棄這唾手可得的極致富貴與榮華不成?
那他只管要了施蘭如母子的命,看隆慶帝會不會再寵信重用他,又會不會在知道了施蘭如母子的真正死因後,治他一個「欺君之罪」,讓他別說保住眼下的權勢富貴了,十有八九連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畢竟他能有孩子,隆慶帝有他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在,便會一直懷有希望,反之,隆慶帝希望一朝破滅,絕望羞惱之下,勃然大怒,天子一怒浮屍千里,後果會如何,可就誰也說不好了,讓宣武侯好生想想。
施清如聽小晏子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冷笑起來,「不想這宣武侯夫人還是個巾幗不讓鬚眉,能屈能伸的人物呢,竟那麼短的時間內便權衡好了利弊,她也就是托生成了女人,要是個男人,還能有宣武侯什麼事兒!」
小晏子撇嘴道:「反正無論哪個女人生的孩子,都與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被戴綠帽子的人更不是她,她自然能短時間內便冷靜下來,權衡好利弊,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來。何況就這些日子,她娘家已有兩個侄兒靠著宣武侯進了金吾衛,還有幾個子侄也等著宣武侯給他們謀出身前程呢,她當然不能讓宣武侯在這時候失寵,只有娘家強盛了,她在夫家的地位才更穩固。」
施清如吸了一口氣,方繼續道:「那宣武侯被她說服了嗎?」
小晏子點點頭,「夫人所料不差,宣武侯權衡一番後,便被她說服了。」
宣武侯與當初的常寧伯不一樣,他並不好酒色財氣之類,之所以一直姬妾不斷,也不過是為了子嗣罷了;他還算得上文韜武略,宣武侯府也與常寧伯府早就是寅吃卯糧了的空架子不一樣。
只不過一直沒有子嗣,他做什麼都難免有些提不起勁,且一直缺乏一個機遇罷了。
如今機遇總算來了,且直接通天,他自然免不得被激起久違的豪情與志氣來,這些日子分明覺著自己無論身心,都年輕了十歲不止似的。
豈能白白錯過了這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大好機會?
一旦錯誤,就真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了。
不就是養別的男人的兒子嗎,那個男人也不真就是別人,而是他的親侄子,那孩子生下來,身上便也流著他的血,再從小養到大,什麼都瞞著大,與親生的又還有什麼差別?
唯一的膈應也就是蘭姨娘那賤人竟敢背叛他,給他戴綠帽子了。
可大不了就像夫人說的,留子去母,等孩子一生下來,便讓她「暴斃」了,甚至連他那個寡廉鮮恥,膽大包天的病秧子大侄子,也找機會結果了他便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大丈夫能屈能伸,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若連這都不能忍,還想什麼飛黃騰達,一步登天呢,趁早偃旗息鼓是正經!
施清如聽得宣武侯果然被宣武侯夫人說服了,又是一個冷笑:「也是,反正都要過繼的,除非傻子才願意因一個早已註定的結果,而白白錯過眼前大好的飛黃騰達的機會呢!可惜有那個命掙潑天的富貴,還得要有沒有那個命受用才是!後來呢?」
既然宣武侯夫婦要榮華不要命,那無論落得什麼下場,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了!
小晏子道:「後來宣武侯夫婦便當機立斷召齊了所有人,當眾宣布了那姬妾腹中的孩子就是宣武侯的,讓張氏也好,其他任何人也好,都不許再以此生事,否則立時女的給一紙休書,男的逐出家族,絕對說到做到。同時還宣布了另外兩個決定,一是宣武侯會儘快替他們家大爺謀一個外放,讓他帶了妻女即日赴任。」
「二是他還會替他們家二爺也謀一個實缺,將來張氏兩個兒子的前程,也包在他身上,他會將他們當自己的親孫子一般看待。又說了許多『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只有一家人齊心協力,才能其利斷金,宣武侯府之前為什麼一直只能算京城的二流人家,就是因為人丁單薄的緣故,若能多幾個出挑的子侄後輩,再加上如今皇上對他的信重,宣武侯府成為一流人家指日可待也之類的話,事情便就此定了。」
宣武侯府的大爺自事情曝光後,便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大伯會如何處置自己,又如何處置施蘭如。
他對施蘭如倒也不是絲毫真情都沒有,全然只是利用。
這些年他因為身體不好,稟性氣弱,一年到頭都極少出門,只能待在家裡,時間長了,又豈能不憋悶的?
便在自家園子裡的一角,找了個清淨的所在,每日都去那裡獨自待一會兒,或是看幾篇書,或是打打棋譜,權當修身養性,打發時間。
可某一日,他的清淨被打破了,因為有個年輕的小媳婦兒無意闖進了他的專屬領地,哭得渾身發抖,還得死死咬住唇,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不用說,那個小媳婦就是施蘭如了。
施蘭如那時候剛跟了宣武侯不久,心裡本就自謂比黃連還苦,還要受宣武侯其他姬妾的排擠欺負,豈能不越發委屈的?偏在自己屋裡連哭都不敢,只能趁人不注意時,找個僻靜的地方,偷偷哭一場。
不想這一找,便與宣武侯府的大爺找出了一段孽緣來,彼時雙方一個體弱多感,一個孤苦無依,幾次過後,有些事情便那般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還是施蘭如之後竟被診出有了身孕,二人才開始慌了,卻因宣武侯夫婦重視施蘭如這一胎,看得比什麼都金貴,任何時候都不許施蘭如跟前兒離了人,以致二人再難見面,也再難及時溝通。
但二人倒是不約而同選擇了隱瞞真相,隨即還開始都暗暗慶幸起來,一個慶幸的是若這一胎能平安生下來,哪怕是女孩兒,自己也算是終生有靠了,當然若是男孩兒,就更好了,自己餘生指不定還能有翻身做主,成為人上人那一日;
一個則想著,若施蘭如能一舉得男,那爵位可就板上釘釘是自己兒子的了,那等將來大伯父大伯母百年後,自己再告知兒子真相,父子私下相認也就是了,豈不比二弟一房等過繼等了這麼多年,依然沒等出個所以然來強出百倍?
屆時就該二弟看自己的臉色過活,再別想在他面前洋洋自得,耀武揚威,張氏也休想仗著生了兩個兒子,就時不時的擠兌他的妻女了……倒不想竟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奈何想得再美好,計劃卻趕不上變化,他們的秘密竟這麼快便曝了光,換了宣武侯府大爺自己,也決不能忍受同樣的事,又豈能奢望宣武侯能忍受的?
因此毫不誇張的說,他甚至已做好等死的準備了,對著妻女歉疚之餘,也連遺言都交代好了。
萬萬沒想到,竟峰迴路轉,大伯父不但認下了那個孩子,還要給他謀外放,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兒餅的大好事啊!
當下宣武侯府的大爺便又喜又愧的沖宣武侯夫婦跪下了,他爹娘亦是滿臉的喜幸與羞愧。
便是張雲蓉的丈夫,雖因爵位眼看就要旁落了,心下很是不痛快,但想著宣武侯說的會替他也謀一個實缺,兩個兒子的前程也包在他身上,也覺得沒有魚,能有蝦也不錯了,就算沒有爵位,只要能有銀子有權勢,日子一樣好過不是嗎?
惟獨張雲蓉氣了個半死,若不是她娘家已經落敗,她立時便要尖叫出聲,將宣武侯府上下都罵個狗血噴頭,亦絕不會容忍他們將錯就錯,他們難道就不覺得糟污噁心嗎?
可人在屋檐下,除了死死咬住嘴巴,狠狠攥緊手心,她壓根兒什麼都不能做……
施清如這回連冷笑都懶得再冷笑了,只道:「我曾聽人說過,千年的王八是這世間最能忍的生物,如今看來,千年的王八尚且及不上宣武侯能忍啊!」
足見權勢富貴著實是個好東西,能讓人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受常人之所不能受!
小晏子冷笑道:「可惜他忘了紙永遠都是包不住火的,夫人放心,奴才這便打發人把消息傳揚開去,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宣武侯讓自己的侄兒戴了綠頭巾不算,還心甘情願當剩王八,看他還有什麼臉面再出門見人!」
自然消息也要不了多久,便會傳到皇上耳朵去了,看他還要怎樣意氣風發,目中無人。
施清如卻是擺手道:「還是等我問過督主的意思後,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吧,你遞個話兒進宮,讓督主什麼時候空了回來一趟。再就是繼續盯著宣武侯府,張家也一併盯著,指不定還能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收穫。」
小晏子見施清如已有了決定,本還想再說的,到底打住了,恭聲應了「是」,「那奴才等夫人吩咐。」
行禮卻行退了出去。
採桑這才咂舌道:「早就知道勛貴人家亂了,連宮裡尚且比不上,卻不想能亂到這個地步、糟污到這個地步,攏共不過才兩三日的時間而已,事情竟就這麼大被一遮,給掩了過去。等明兒那孩子生下來後,該管宣武侯叫父親,還是伯祖父,又該管宣武侯府的大爺叫兄長,還是父親呢?」
施清如失笑,「人家自己都不擔心這個問題了,你擔心個什麼勁兒?吩咐傳膳吧,我有些餓了。」
採桑聽得她餓了,忙答應著傳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