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回 偏要過得好
2023-09-25 16:15:25 作者: 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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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時,闔宮便都知道了鄧皇后的死訊,還知道了隆慶帝廢了她皇后之位,貶她為庶人的消息。
都知道「死者為大」,也都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鄧皇后……如今該叫鄧庶人了,鄧庶人好歹也跟隆慶帝做了快十年夫妻了,隆慶帝卻連她人都死了,也不肯給她哀榮,不肯給她最後的體面。
聽說還連她的娘家寧平侯府也一併沒有饒過,奪爵抄家不算,竟還全家流放瓊州,這得多大的仇多深的恨啊,鄧庶人到底做了什麼事,惹得皇上這般生氣,這般的狠心絕情?
一時間後宮眾妃嬪自豫貴妃以下,不管是曾依附奉承,還是曾暗自妒恨鄧庶人的,都免不得有了幾分唇亡齒寒,兔死狐悲之感。
鄧庶人哪怕是繼後,說到底也是正妻,她們卻不管是被人叫『娘娘』也好、『主子』也好,說穿了只是妾,擱天家以外的任何人家,妾說到底都是奴婢,甚至可以通買賣的。
這要是哪日她們也不慎惹著了皇上,下場豈非得比鄧庶人還要更慘?
不過,也得看鄧庶人到底是怎麼惹著了皇上的才是,聽說廢后的聖旨里好像有一條『謀害聖躬』,難道鄧庶人竟敢對皇上不利不成?若是真的,那就怪不得龍顏大怒了。
可也不對啊,鄧庶人據說之前都病得快死了,好容易才求得皇上去看她,最該做的難道不是憑著最後的情分,為自己的娘家謀最後的福祉,讓自己就算死,也死得有價值些嗎?
那她除非瘋了,才會對皇上不利。
且她都病成那樣了,跟前兒服侍的人也早換完了,也得有那個能力對皇上不利才是啊,真是越想越覺得蹊蹺。
只是心裡縱再蹊蹺疑惑,眾妃嬪甚至包括豫貴妃,也不敢多打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反倒越發的謹言慎行,約束宮人,就怕一個不慎,便惹火燒身,弄得自己也步了鄧庶人的後塵。
眾妃嬪不敢打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未必能打聽到,太后與福寧長公主卻是敢打聽,也有能力打聽到一些內幕的。
雖然因為韓征及時趕到,封鎖了消息,她們也只能打聽到幾分皮毛,但就那幾分皮毛,已足夠太后與福寧長公主把事情推測個七七八八了。
母女兩個一時間都是大喜過望。
尤其福寧長公主,更是好長時間以來難得真正的喜悅溢胸,等不及屏退太后寢殿內服侍的眾宮人,已忍不住拊掌道:「母后,這可真是天助我們也,真是太好了!」
太后卻沒說話,而是以眼神示意段嬤嬤將殿內服侍的人都屏退後,才道:「你幾時才能真正穩重起來,也不怕隔牆有耳麼!」
福寧長公主笑道:「母后,我這不是太高興了嗎,而且這不是想著是在您老人家的地盤兒,我才敢想說什麼說什麼呢?出了仁壽殿,我肯定不會口無遮攔的,您就放心吧。」
太后嘆道:「就算是哀家的地盤兒,一樣得防著隔牆有耳啊,之前段嬤嬤那樣徹查,尚且沒找出潛伏在仁壽殿的細作,可見他們潛伏得有多深,指不定就是哀家跟前兒得力的人也未可知,叫哀家怎敢掉以輕心?」
福寧長公主聞言,也笑不出來了,「敵暗我明,的確不能掉以輕心,真是難為母后了,明明早該頤養天年了,卻還要為這些瑣事煩心……您放心,等大局定了以後,女兒一定不會再讓您老人家煩心一絲一毫!」
太后笑起來,「那哀家可等著那一日了。好在是照如今這個局勢,那一日應當也不遠了。」
福寧長公主忙道:「是啊,只要皇上開始猜忌懷疑韓征了,只要有了火星子,咱們再適時往上添點油加點柴,要不了多久,火星子勢必就能燃成燎原大火,把那閹賊燒得灰都不剩了!倒不想最後竟是鄧氏那蠢貨幫了咱們大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她早就與母后說過,韓征既那般看重施清如那小賤人,她們只要製造機會讓皇上臨幸了小賤人,韓征與皇上之間,自然不可能再君臣相得下去,只要他們之間有了裂縫,只要皇上不再信任韓征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偏母后一直猶豫不決,嫌小賤人髒,怕她污了龍體,也怕她萬一真得了寵,再與韓征聯合起來,將更加的難以對付。
要她說,要想成大事,就不能怕這怕那,總是去想『萬一』,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任何事沒做之前,勝負都是五五之數,不去想勝先就想敗,當然只能裹足不前!
好在是老天保佑,竟讓鄧氏那蠢貨把她一直想做的事給她做成了,就沖這一點,她回頭著人多給鄧氏燒些紙錢吧,就當是感謝她了。
太后皺眉道:「眼下是有了火星子,可以韓征之能,把火星子直接撲滅了,只怕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咱們雖看到了曙光,還是得從長計議才是。說到底不過一個女人而已,皇帝當時又是中了鄧氏的算計,等人一清醒過來,想到那是韓征的人,他又本就不缺女人,也就把此事給撂到了腦後去,也不是不可能。」
福寧長公主笑道:「所以還得我們時不時的添油加柴啊,只不過得慢慢兒來而已,可惜皇上最後臨幸的是別人,要真把小賤人給臨幸了,才真是有好戲瞧了……不對,若真得到了,韓征又能怎麼樣,他的一切都來自於皇上的寵信,難道還敢把皇上怎麼樣不成?還不是只能忍下這口氣,反倒是皇上指不定會因此對他有所愧疚,他那般陰險會來事兒的,再哭上一哭,賣個可憐的,指不定皇上得越發寵信他了。反倒是這沒得到的東西,再不好也是好的,反倒會時不時的想著。」
話鋒忽然一轉,「母后今晚請皇上來仁壽殿用晚膳吧?出了這麼大的事,您好歹也得關心一下兒子,我好歹也得關心一下弟弟才是……您放心,我除了關心皇上,什麼都不會說。您也別老覺著我別有居心,總是我的親弟弟,我難道就會害皇上不成?我所求的可從來都是雙贏,是我們母子三人,還有琅兒瓏兒兄妹兩個都好,這一點您無論何時,都大可不必懷疑。」
太后聞言,這才舒展開了眉頭,道:「那哀家待會兒就讓段嬤嬤去一趟乾元殿,還得傳個太醫來待命才是,不親耳聽到太醫說皇帝的龍體無礙,哀家可不能安心。鄧氏那賤婦,就算恨毒了韓征與那小賤人,自己要死了,也要拉了他們墊背,亦不該連皇帝一併算計才是,真是死有餘辜!也就是她已經死了,不然哀家絕饒不了她!」
福寧長公主也是一臉的同仇敵愾,「可不是麼,她竟敢算計聖躬,實在死有餘辜,也不想想她這些年的尊榮富貴都是拜誰所賜!」
太后見女兒與自己一樣氣憤,可見無論如何,對皇帝的龍體還是關心在意的,心裡好受了不少,又皺眉道:「不過鄧氏怎麼就那麼恨韓征與小賤人,早前韓征可是她鳳儀殿的常客,處處都維護著她,這就算要反目成仇,也反目得忒快了些吧?」
福寧長公主撇嘴道:「這誰知道呢,這宮裡可沒有永遠的同盟,只有永遠的利益,或許是韓征與她產生分歧了?而且最開始可是鄧氏那個蠢貨侄女先惹了施氏那小賤人的,韓征那般護短,鄧氏又小肚雞腸,鼠目寸光,這仇可不就越結越深了?總歸這些事兒都不與我們相干,我們只消按我們的計劃一步一步,循序漸進也就是了。」
光她們母女時不時的添油加柴當然不夠,指不定還會讓皇上又產生逆反心理,你們越說韓征怎樣怎樣不好,朕就越要說他好,越要倚重他呢?
可再加上時不時的枕邊風,那效果自然也不一樣了。
大小陳婕妤可是她精心挑選調教出來的,本身就是尤物了,再時不時不著痕跡加一點助興的東西,等著吧,皇上以後只會更寵她們的。
還當怎麼著,她也得明年才能真正看到效果,開始有所回報,不想鄧氏卻忽然就幫了她這麼大一個忙,老天爺可總算是開眼一回了!
韓征回了司禮監後,縱心下煩躁之至,依然強迫自己沉下心來,把該批閱的奏摺都批閱了,又做了一番布置後,才出了宮去。
卻是剛才在宮門上了車,就有底下人來稟:「皇上去了仁壽殿,陪太后用晚膳,還有福寧長公主作陪。」
韓征打發了來人,才冷冷勾起了一邊唇角。
昨兒鳳儀殿的事能瞞得過其他人,要瞞過太后卻是不可能的,他也早預料到太后和福寧長公主會抓住這次機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添油加柴了,卻是沒料到,二人會這麼迫不及待,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呢?
不過無所謂了,他還有足夠的時間,等時間一到,連隆慶帝都只能淪為階下囚了,何況她們母女,他定會將她們給一勺燴了的!
韓征很快回了常太醫家。
一路上既迫不及待想見施清如,又有些怕見她,怕見到她仍然消沉悲觀,卻還要強打精神,強裝自己已經無事了的樣子。
卻是剛進了院子,就見施清如正扶了採桑,在廊下走動,臉上雖沒有笑容,整個人的精神氣色卻都還不錯。
韓征臉上不自覺已帶上了笑意,正要說話,施清如已先看見了他,遠遠叫道:「督主回來了。」
韓征心下一熱,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她面前,「是啊,宮裡無事,就早早回來了,你今兒都還好吧?」
施清如點頭笑道:「挺好的,除了舌頭和喉嚨還有些痛,已經沒有大礙了。外面涼,我們屋裡說話去吧。」
韓征便要伸手去扶她,伸到一半,忙又收回了,示意採桑扶著她先進了屋,自己才跟了進去。
待二人坐定,採桑便沏茶去了。
施清如這才低聲問韓征,「宮裡怎麼樣了,皇上……今兒沒有為難督主吧?」
韓征道:「皇上沒有為難我,你只管放心……我真沒騙你,他是傳了我去乾元殿,問我可知道『立皇帝』、『九千歲』是誰?我辯解一通,又把鄧氏恨我,是因為她一心逼我早日設法兒定下太子的人選,她好把鄧玉嬌嫁給太子後,他也就顧不得生我的氣了,畢竟過繼和立太子才是他最大的心病和逆鱗,相較之下,旁的都是次要的了。」
施清如聽他後邊兒這麼一解釋,方眉頭稍展,道:「可就算如此,他心裡肯定也已對督主有所猜忌與防備了吧?」
韓征點頭,「猜忌與防備肯定是有幾分的,換了誰都一樣,但短時間內,應當還是無虞的。我就是一柄利刃,立在乾元殿便是個警示,提醒滿朝文武都不可有任何異動,因為總會有一雙眼睛,替皇上時刻盯著他們,他們必須得時時刻刻都安分守己,不然就會有殺身滅門之禍。只要文武百官安分了,皇上的江山自然也就能坐得安穩了。所以至少在找到能代替我的人之前,他不會真對我怎麼樣的,但這段時間於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馬上就年底了,待翻了年,文臣武將便都得進京述職了,只要屆時他手裡有了足夠的兵馬,有些事不過就是朝夕之間的事而已。
施清如的眉頭這才徹底舒展開來,督主既說時間足夠了,那他心裡自然有成算有把握,她幫不上他的忙,難道還做不到對他有足夠的信心不成?
適逢採桑端了才沏好的茶來,施清如待韓征喝了幾口茶後,方又道:「那皇后怎麼樣了?」
好像昨兒就死了?又好像沒死?
她昨日的記憶本身就很混亂,她還一直不願回頭去想,也只能問督主了。
韓征見問,冷笑道:「她還能怎麼樣,竟敢謀害聖躬,自然只有死路一條了,可惜沒等到皇上下旨殺她,她已經先自己氣死了。皇上今兒知道她死了,卻仍不能解氣,廢了她的皇后之位,把她貶為了庶人不算,還下旨寧平侯府奪爵抄家,流放瓊州……也算是為咱們出了一口氣了!」
有了昨日那一遭,施清如對鄧皇后真正是恨之入骨了,比之當初恨施延昌,也不遑多讓,如今聽得她落得這樣的下場,自然半分同情與可憐都沒有,只覺得解氣,道:「她這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韓征不欲她再多想昨日那些不愉快的經歷,岔開了話題,「清如,如今天兒越來越冷了,這種天氣,泡溫泉卻最是合適相宜,要不我陪你去小湯山那個莊子小住幾日吧?」
也好讓她換換心情,早日走出陰霾。
見施清如不說話,又道:「我們還可以一邊泡溫泉,一邊吃鍋子,一邊賞雪景,冬日的小湯山又是另一番景致了,你去了一定會很喜歡的。」
施清如這才開了口,「督主司禮監日日忙不完的事,尤其如今正是非常時期,我司藥局也是一樣,還是等以後得了閒再說吧。」
沉默片刻,低聲又道:「我知道督主都是為了讓我能早日忘了那些不愉快的經歷,早日開心起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真的沒有必要,逃避從來都解決不了問題,直面而上才是正道,我會努力克服心裡那些陰影,努力忘掉那一切,儘快好起來的,真的,我相信自己能做到,督主也請相信我好嗎?就這麼點小事兒而已,怎麼可能打倒我!」
「只是……與督主的婚期,我希望能暫時推後,我眼下實在沒有那個心情,這是我們一輩子的大事,我希望是在我們兩個都開開心心,水到渠成的情況下完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我們心裡都有陰影,根本不可能真正全然開心起來,督主能明白,並體諒我嗎?」
她今兒白天想了一整天,她和韓征能走到今日真的很不容易,彼此也早已是生死相許,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不離不棄了。
那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非要自以為是的藏著掖著呢?
凡事都可以開誠布公的談嘛,談開了一起面對,一起解決便是,憋在心裡卻除了能讓自己難受,對方也難受以外,還有什麼用?
弄得本來他只有心痛她,沒有半分嫌棄她,她也從來沒懷疑過他會嫌棄她,若是尋常情侶遇上了同樣的事的最大困擾,在他們之間都壓根兒不存在,卻反倒要去糾結於一些細枝末節的,豈不是無病呻吟麼!
韓征聽施清如終於還是把推遲婚期的話說了出來,心下不但沒有失望,反而如釋重負,忙道:「我自然能明白體諒你,我昨兒與老頭兒便是這樣說的,只要你能高興,我等多久都是心甘情願的。」
他方才一進屋其實便已看到衣架上的大紅嫁衣已不見了,猜到定是施清如讓桃子和採桑收了起來,還在想著要怎麼才能不著痕跡,自然而然把話題引到這上面,再把推遲婚期的話說出來,既要替清如解決難題,又要讓她心裡不至不痛快。
倒是不想,她自己先就說了,還與他把一切都說得明明白白,那當然就更好了。
他就知道,他的小丫頭不會那麼容易被打倒,她始終都是那個堅忍不拔,通透果敢的她!
施清如輕聲道:「督主能明白體諒我就最好了,我也會爭取不讓你等太久的……我就是心理上暫時克服不了,身體上也有些不能忍受與人、與人有任何的接觸。不止是男人,我今兒發現隔著衣裳還好,若不隔著,便是桃子與採桑,我其實都有些不能忍受。」
可一旦成了親,又怎麼可能不與督主坦誠相對?
她不忍再委屈他,那本來就是人之大倫,他也等得夠久夠急了;卻也不願為難自己,在傷口還未痊癒之前,又自己撕裂痂痕,讓傷口雪上加霜,不知到底時候才能真正痊癒。
「但督主放心,我一定會儘快克服的……你先別說話,我也不止是為了你,我可是一個大夫,若餘生都不能忍受與人發生身體的接觸了,我還怎麼治病救人?或者一輩子都只給女病人治病,不管男病人不成?那肯定是不行的。我也已在心裡給自己定了一個期限,三個月,想來應當也夠了,督主覺著怎麼樣?」
韓征除了說「好」,還能說什麼?
心裡是既欣慰於她的堅強勇敢,直面問題,又忍不住心痛這樣的她,他其實真的寧願她大哭大鬧一場,讓他必須要怎樣怎樣的,她也不是做不來,卻一直都這般的懂事通透,冷靜理智,說到底還不都是為了他麼?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以後加倍的愛她,加倍的對她好,生死都不負她了!
次日,施清如果然照常與常太醫一道進了宮去復值,身上的官服是新的,人瞧著也精精神神的,除了說話聲音還有些啞,自己知道舌頭和喉嚨還有些痛以外,相較往常,沒有絲毫的異樣。
常太醫心疼徒弟,本還想讓她再歇兩日的,架不住施清如堅持,「只要天沒塌下來,這日子該怎麼過,就還得怎麼過,難道還能不過了不成?橫豎高興也是一日,不高興也是一日,我當然得高高興興的過,師父就別擔心了。」
鄧庶人為什麼臨死了還要算計督主和她?
不就是見不得他們好,哪怕弄不死他們,也要他們不好過麼,那她要每日都哭哭啼啼,自怨自艾,豈不是如了她的願?
她才不會傻,她就是要與督主好好兒的,每日都要開開心心的呢!
師徒兩個一路到了司藥局,就見司藥局裡里外外也仍是一如既往,人人都在忙碌著,卻是忙而不亂,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顯然都不知道前兒到底出了什麼事。
施清如就喜歡這種大家都專注做自己的事,專注提升自己,壓根兒不關注其他人其他事的氛圍,一到司藥局,便覺得渾身霎時充滿了希望與力量。
她與大家打過招呼,謝過大家的關心:「我無妨,就是時令變化,染了風寒而已,昨兒吃了藥,歇息了一日,也就大好了,多謝大家關係,繼續忙各自的吧。」之後,也就投入到了自己的忙碌中。
一忙碌起來,就更覺得心裡無比的充實,更覺著那些破事兒,都算不得什麼了。
還是待一氣兒忙到午時,用過午膳暫時閒下來後,施清如才不得不又為擺在眼前的現實煩惱起來。
前兒的事能瞞過別人的耳目,卻是瞞不過太后和福寧長公主耳目的,也不知道她們會藉此生出什麼事來?
她們是勢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也勢必已經在謀劃著名怎麼藉此陷害督主,或是利用她來陷害督主了……她以後若能找到正當的理由再不用去仁壽殿就好了,可那根本不可能。
她在宮裡行走,也不可能一直都不再遇上隆慶帝,哪怕她再三再四的小心,只怕也架不住有心人的推波助瀾與算計。
誰知道隆慶帝再見到她後,會發生什麼事呢,那些未知根本就不可控,因此所會產生的後果,就更不可控了……
要不,她辭了司藥局副司正的職位,先不進宮當值了吧?
那樣督主便能沒有後顧之憂了……可那樣一來,她豈不是只能日日都窩在一方小天地里,慢慢再不想當一株菟絲花,也要實質變成一株菟絲花了?
而且她一直躲在都督府那一方小天地里,就能高枕無憂了不成?太后一旦傳召她,她還不是只能立時收拾了進宮來,與如今的情形說到底又有什麼兩樣?
要不回頭她再與督主商量一番?可督主肯定是不願意委屈了她的,這事兒還得她自己拿主意……但真要她拿主意,她又實在捨不得……
施清如這樣糾結了幾日,都沒等到太后與福寧長公主有所行動,不由暗暗有些好笑自己也太杞人憂天了,總不能因為天要下雨,就一直不出門了吧?
卻也仍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但凡進了宮,隨時都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
另一邊,豫貴妃奉命辦理鄧庶人的後事,也是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既不能違抗了隆慶帝的命令,辦得太體面,又因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不想鄧庶人走得太寒磣,那好歹也是當了大周十年皇后的人。
如此在儘可能低調,又要儘可能保持體面的情況下,鄧庶人在宮裡停靈七日,便發了喪,幾乎無人相送,也無人為之哭泣。
宮裡都沒人為鄧庶人哭泣服喪,宮外自然更沒人了。
連鄧家上下接到她的死訊後,都無人悲傷,只有咒罵,罵她是破家滅門的禍害,到底家裡哪裡對不住她了,她非要拉了一家老小陪她一起去死,他們不是一直在替她想法子,希望能儘快救她出鳳儀殿,讓她又做回以前那個名副其實的皇后娘娘嗎?
只有鄧玉嬌在哭,且哭得肝腸寸斷。
卻不是在為鄧庶人哭,而是在為自己哭。
哭自己怎麼就落到今日這般地步了,一開始她明明就是奔著下一任皇后之位去的,只當自己的姑母能當皇后,自己自然也能當;誰知道皇后夢那麼快就徹底的破碎了,她被賜婚給了一個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斷袖,除非聽旨嫁人,根本沒有別的路。
等她終於接受了殘酷的現實,想著就算是斷袖,只要自己將來能忍著噁心,生下兒子,日子還是有盼頭的……誰知道更殘酷的事來了,姑母在宮裡死了,他們家也被奪爵抄家,全家流放了。
老天爺怎麼就不肯給她一條活路呢?難道是因為她前面十幾年已經把這輩子的好日子都過完了,所以餘生只剩苦,再沒有甜了嗎?
展眼進了臘月,京城越發的冷了,卻因離年日近,街上的人反倒越發多了,漸漸已經開始有了年節的氣氛。
宮裡也開始準備著過臘八節了,鄧庶人的死在偌大的皇宮裡,連一點水花都沒濺起,便已消弭於了無形當中。
但臘八節終究還是沒能過起來,不過各宮都賞了臘八粥而已,到了正日子,宮裡反倒比節前更冷清些。
因為南梁忽然侵犯了大周的邊境。
且不是以往那些個小打小鬧的侵犯,而是大規模的侵犯,直接一萬多將士繞道打進了大周與南梁交界的一個叫雲夢的縣城,殺光了守軍不算,還占領了雲夢縣城,將其公然掛上了南梁的旗幟。
軍情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進了京城,又送到了隆慶帝的御案之前後,夏天裡還嚷嚷著要御駕親征的隆慶帝不嚷嚷了。
卻也跟以往不同,這次司禮監和內閣六部的重臣們議事時,他全程都有參與,——『九千歲』和『立皇帝』兩個詞兒,終究還是在他心裡留下了陰影,讓他決定再不能像以往那般沒有限度的放權了。
可惜讓一個懶散受用慣了的人忽然又開始高強度的勞心勞力,就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是一樣的道理。
隆慶帝不過才在御書房聽韓征與閣老重臣們議了兩日的事,已覺得頭昏眼花,辛苦之至。
偏偏他既然在,自然臣工們凡事都得先徵求他的意見,等待他拿主意示下,一日下來,光那一句:「未知皇上意下如何?還請皇上示下。」,他就得聽不知道多少次,簡直耳朵都快聽起繭子來了。
終究還是只能扔下一句:「朕先給太后請安去了,眾愛卿先商議著,拿不定主意的,便聽韓廠臣示下。」
往後宮找大小陳婕妤快活去了,反正韓征只是個太監,一切都是他給的,他既能給,自然也能想什麼時候收回,就什麼時候收回,有什麼可擔心的?
就該人盡其用才是,不然凡事都得他親力親為,他還當這個皇帝做什麼,他當初那麼想當這個皇帝,不就是為了能隨心所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