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難寐

2023-09-25 15:59:43 作者: 明珠還
    他把她留在孩子喪命的地方,是讓她日夜煎熬著,不要忘卻自己多麼的愚蠢和殘忍總裁,求你別碰我!。

    是了,在許多個日夜之後,盛夏終於想通了他讓她留在這裡的理由。

    還有什麼,比觸景傷懷更傷她的呢?

    她和他之間,那些少的可憐的愛,此刻終究是變成了一地的狼藉。

    她如願了,他也放棄了澩。

    盛夏繞著別墅後面的花園,一圈一圈的走著,走的久了,呼吸都急促起來,可身上依舊是冷的,經歷了上一次的事情之後,她的身體差到了極點,整夜整夜的不能安睡,別人換了春裝的氣候里,她卻覺得骨頭縫都是冷的。

    似乎她已經老了,總在失眠的夜裡想起過往,她想小雨點,想素未謀面的孩子,想雲南瀘沽湖那個夜晚……

    如果那一夜之後,她和他重歸於好,沒有後面那些事情的發生,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會是另外一個樣子銦?

    在她那樣絕望的愛過他之後,他對她說出愛字,他們之間,仿佛已經有了未來一樣……

    盛夏閉上眼睛,她緩緩在花園的石凳上坐下來,她早已兩手空空,剩下的不過是可笑的一些回憶罷了。

    而這些回憶,像是諷刺的利劍,將她切割的體無完膚。

    她餘下的還有什麼?仿佛生命已經成了一張空白的紙,沒有了任何意義。

    辦公室安靜極了,陳琳除了自己低低的說話聲之外,只能聽到面前那人手裡的鋼筆唰唰簽字的聲音。

    在這樣毫無變化的安靜中,陳琳只覺得自己漸漸語無倫次起來,她甚至有些後悔了,是不是應該再緩一緩?等到事情平息一點了再幫盛小姐說話?

    再不然,是不是她逾矩了,根本就不應該對顧亦寒講這些?

    陳琳漸漸覺得手足無措起來,而顧亦寒,仿佛根本就沒有去聽她說了什麼,只是微微蹙著眉,漆黑的眼眸認真的看著文件上的每一個字,然後慎重的一張一張簽下自己的名字。

    正午的暖陽照射進來,堪堪落在他身側不遠處,他的眉宇肅然而又沉寂,仔細看去,仍能從那眼角眉梢,和消瘦的微微凹陷的兩頰處,看出絲絲的寂冷來。

    陳琳忽然有些心酸,有多久,她沒有看到二少的臉上露出笑顏了?他仿佛成了一個工作機器,每日除了陪著小少爺之外,就是埋首在繁雜的工作中,和之前簡直是判若兩人。

    他不說話,陳琳也不敢再多說,更不敢就這樣貿然的不吭一聲擅自離開,只能僵直的站在那裡,垂著頭,望著地板上映出的陽光的影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發現寫字聲消失了,而房間裡,漸漸瀰漫起刺鼻的煙味來。

    二少的毒癮已經穩定的控制住,這些日子裡一次都沒有再發作過,可是他的菸癮,卻是比之前更加的嚴重了。

    陳琳趕忙倒了一杯清水遞過去,忍不住多嘴的關切了一句:「二少,您還是少抽一點菸吧……」

    顧亦寒此刻方才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深邃的探尋,讓陳琳心虛的垂下了眼帘,卻仍是小聲嘀咕了一句:「您抽的這樣凶,對小少爺也不好啊……」

    提起小少爺,他的目光似乎就柔軟了下來,陳琳微微鬆口氣,大著膽子將他面前的煙盒收起來,見他微微有些不悅,卻並沒有阻攔,知道自己勸到了他的心裡,這才放下心來,反正只要提起小少爺,二少總是無論如何都會遷就的。

    顧亦寒深吸了幾口手中的煙,這才傾身將菸蒂摁滅在辦公桌上的菸灰缸里:「你還有其他事麼?」

    陳琳微微一怔,旋即搖頭。

    顧亦寒站起身,眼光漠然的從她臉上滑過,薄唇微微的勾出了一道冷冽的線條:「以後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就不要再說給我聽。」

    「可是二少,盛小姐她……」

    「她什麼她?」顧亦寒的聲音驟然低了一截,卻是越發的冷,他的目光懾人,似乎陳琳只要再提一下那個字,他立刻就會扭斷她的脖子!

    「二少……」陳琳臉色煞白,努力想要再說點什麼,可到底還是緊閉了嘴唇,沒有再說一個字。

    「打個電話回老宅,說我要回去看小秋,今晚在家陪老爺子吃晚飯。」

    顧亦寒伸手取了外衣,卻沒有穿,只是搭在臂彎里,抬腳就出了辦公室。

    陳琳趕忙應「是」,快手快腳的跟了出去。

    「寶貝兒,快給叔叔笑一個……哎呦,真乖,來,叔叔啵兒一個!」

    懷中將近四個月的小人兒粉雕玉琢的可愛,顧亦秋將他高高舉起來,他就會發出「咯咯」的笑聲,惹的顧亦秋愛憐的不得了,在他鼓鼓的小臉上狠狠的親了幾下,抱在懷裡都不捨得撒手。

    顧老爺子望著這一子一孫,心裡是說不出的滿足,卸職在家之後,他和小秋的關係似乎一點點的和緩了起來,這孩子的笑臉越來越多,尤其是有這樣一個寶貝孫子在,更是讓兩個人之間多了很多的歡聲笑語。

    顧亦寒走進客廳,正看到顧亦秋逗弄著懷裡的孩子,他臉上的冰霜仿佛一瞬間就化盡了,幾步上前從顧亦秋懷裡抱過包裹在襁褓中的小人兒,見他望著他咧著嘴笑,顧亦寒也忍不住在唇角綻出了一抹淡淡的笑來。

    逗弄了孩子一會兒,到了孩子吃奶的時間,顧亦秋讓保姆將孩子抱下去,拉了一把椅子湊到顧亦寒跟前:「哥,孩子都快四個月了,還沒有名字呢……」

    夏園裡發生的那件事情,顧亦秋自然是知道了七七八八,他心疼盛夏,卻又有些埋怨盛夏這樣偏激的做法,傷人一千,自損八百,更何況,她這樣做,對二哥,對她自己,根本都沒有一丁點的好處。

    二哥將她困在夏園,不許他們任何人去探看,他撒嬌耍痴都沒有用,他就知道,這一次二哥是真的生氣了。

    「是啊亦寒,孩子一天一天大了,總歸是要起名字的……」

    顧老爺子抿了一口茶,望著面前這個「兒子」,心裡卻是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如果這是他的親生骨肉,該有多好?

    恆遠交給他,到底是讓他有些意難平啊!

    可若是不交給他,又能怎麼辦呢?小秋志不在此,身子又這樣的弱,能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就是好的了。

    顧亦陽是已經廢了,顧老爺子寧肯讓恆遠關門大吉,也不會再讓他涉足一步。

    岑若涵是他的死穴,顧亦秋是他的命,顧亦陽連犯了他兩處忌諱,他嫌惡他還不夠,又怎麼會再讓他平步青雲?

    而一向寄予厚望的長女顧亦殊……

    想到她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顧老爺子亦是頭疼不已,唯今之計,也只有用顧亦寒了,希望他看在小秋和若涵的面子上,不要將恆遠改名換姓才好。

    「二哥,要不然,要不然你和夏夏商量一下,怎麼說她也是孩子的……」

    「小秋。」

    顧亦秋的話還沒有說完,顧亦寒就出聲打斷了他,顧亦秋看一眼坐在自己身畔的顧亦寒,微微縮了一下脖子,玉一樣透明的肌膚上有了幾分羞惱的微紅,卻仍是孩子氣的撒嬌:「好嘛,不讓我提夏夏的名字,我就不提好了……」

    「他沒有母親。」

    顧亦寒卻忽然開了口,他森冷的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卻仿佛帶著濃深的諷刺,「這世上有幾個母親,會想要自己孩子的命?」

    「二哥……夏夏她,夏夏她的本意肯定不是這樣的……」

    顧亦秋急急的辯駁,顧亦寒卻抬手打斷他:「顧殤,他的名字就叫顧殤。」

    「顧殤?」顧亦秋驚愕不已,就連顧老爺子都皺了眉:「亦寒,這名字不祥,你還是慎重點……」

    「不祥?」顧亦寒卻又冷笑一聲:「這不正是遂了他親生母親的意麼?他還未出生就要被人害死,再不祥又能怎樣?」

    「二哥,你別這樣意氣用事……」

    「我還真是沒有意氣用事。」顧亦寒見顧亦秋著急的樣子,心底到底微微一軟:「小秋,這孩子出生時這樣兇險,差點丟了一條命,這名字,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顧亦秋還想說什麼,顧老爺子卻是對他擺擺手。

    這孩子不是他的種,卻是和他一樣的痴情人啊。

    只是,身在局中,怎樣都看不清,怎樣都走不出。

    別人勸說,又有什麼用?

    也許亦寒他現在根本不知道,他有多恨她,心裡就有多愛她。

    而這愛,卻已經變成了跗骨的毒藥,讓這兩個人都難以解脫。

    盛秋在夏園外徘徊了幾天,都沒能見到盛夏的面。

    夏園裡的人得了顧亦寒的吩咐,不讓任何人和盛夏見面,自然是不敢違拗。

    哪怕這是盛夏的「親妹妹」,哪怕盛夏自己開口求情,盛秋還是沒能走進夏園一步。

    也許是失去的太多了,過往的那些溫暖就越發顯得彌足珍貴。

    盛秋一次一次的執意探看,更是讓盛夏覺得窩心,這個妹妹,哪怕是有些小心思,哪怕是她們姐妹之間有些小齷齪,可到底,她還是惦記著她的。

    「我想見顧亦寒。」

    這是自那夜之後,她第一次開口提到顧亦寒的名字,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請求。

    管家從顧亦寒那裡得到的命令是不允許任何人探看盛夏,也不允許盛夏走出夏園一步,可對於盛夏能不能見他,卻是不能,也不敢自作主張的。

    猶豫再三,管家到底還是不敢直接找顧亦寒,打了陳琳的電話。

    「盛小姐真是這樣說的?」

    陳琳有些吃驚,盛夏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了,她剛烈,卻又執拗,一根筋,不會輕易低頭。

    更何況,如今她和顧亦寒走到這樣尷尬的境地,她又一向對顧亦寒避之不及,怎麼會主動提出要見二少呢?

    心裡狐疑著,陳琳的腳步卻是一陣風一樣卷進了顧亦寒的房間外。

    「二少,夏園傳來的消息,盛小姐說想見您。」

    莫名的,陳琳竟然有些興奮,盛小姐主動一步,二少會不會態度有所改變?

    她忍不住大著膽子打量顧亦寒的表情。

    他坐在長沙發上,手裡端了一杯茶,聽了她急匆匆的話,卻是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二少,盛小姐說……」

    「陳琳,我要休息了。」

    顧亦寒放下茶杯,聲音淡淡,眼波不興。

    陳琳懊喪的退出房間,輕輕帶上門,她有些不甘心的站在門外,想要聽聽房間裡有沒有異樣的動靜,可她站了不到片刻,窗子裡的光就暗掉了。

    顧亦寒隨意的沖了個澡,胡亂用毛巾擦了一下濕漉漉的頭髮就躺在了床上。

    他和往常一樣倒了一杯白蘭地,慢慢的喝光,就閉了眼睛。

    用不了五分鐘,在大強度工作量造成的疲憊和酒精的雙重作用下,他就會睡著。

    睡一整夜,睜開眼,天就亮了,他接著再開始一天繁雜的工作,沒有時間,也不會讓自己去想別的。

    今晚,當然也是一樣。

    柔軟的毯子蓋在身上,屋子裡的溫度溫暖適宜,他沒有一點不舒服,可卻睡不著了。

    許久,他終究還是翻身坐了起來,窗子裡耀進來淡淡的月光,他聽到他身體最深處,發出來一聲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低低的嘆息。

    我不願意再看見你,我也不能再看到你。

    你曾經寧願死都想結束和我的關係,我不願意。

    而現在,我徹底的放開手了。

    血液里像是燒著一把火,盛夏,我怎麼能原諒你?我怎麼可以就這樣原諒你?

    如果他真的像小雨點一樣消亡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他真的失去這個孩子……

    他是連想一想都覺得害怕,是的,害怕,他顧亦寒的人生字典里,第一次出現這個詞。

    幸好沒有這個如果,幸好沒有。

    可是盛夏,就這樣吧,等到某一天,我也許就平靜下來了,而到那時候,我們就徹底的分開,徹底的斬斷在這世上所有的關聯。

    也許以前是我太傻,以為只要留著你,總會有重歸於好的一天。

    可是孩子差點沒命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之於你,早已沒有任何意義,甚至,成為了你的枷鎖。

    你不願意要他,我要。

    我曾說過,要把小雨點未曾享受過的一切,都給我們下一個孩子,我這一輩子,都不會背棄這個誓言。

    「對不起盛小姐,顧先生很忙,怕是沒有空見您。」

    盛夏聞言轉過身,薄薄的晨光里,她單薄的肩顯的越發瘦削,而那一張原本圓潤秀美的臉,更是疲憊而又憔悴。

    她從不化妝,以往這般,唇色也會是嬌艷的,可是現在,仿佛是風肆虐過落在地上的果子,褪去了全部的色澤,蒼白的讓人心疼。

    聽了管家的話,那一雙纖細的眉就微微的蹙了起來,過了片刻,她才緩緩點點頭,眸子裡似乎隱約的有了水汽:「我知道了。」

    困死在這座華美的牢籠里麼?顧亦寒,你要賜予我的,是不是就是這樣的結局?

    盛夏怔然的坐在那裡,不知過了多久,她竟聽到窗外忽然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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