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2023-09-25 15:27:11 作者: 塔隱
    這是多麼勇猛決絕的告別!

    即便是個頂天的硬漢也受不了吧!

    阿泰就那樣如石像般站了半刻鐘,之後,才終於想起來自己被「託孤」了,回頭冷冷瞧著秦漠,「你真想拜我為師?」

    秦漠連忙放下斧子,上前恭敬回話:「秦漠孺慕師叔奇才,願終生奉為師尊,此心天地可鑑,全無一絲摻假!」

    「奇才當不起!一介村夫而已。學識淺薄,為人粗陋。無甚可教於你。」

    秦漠斬釘截鐵地說:「只要能侍奉座下,不拘學什麼都好。師父教什麼,秦漠學什麼。」

    「你縣衙中政務該當如何?」

    「秦漠會想法子處理得當。不會誤了百姓生計。」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這瘋病真是沒法治了!

    阿泰沉默半晌,一錘定音道:「既如此,你先回去。兩日後行拜師禮。對外只說隨我學木工罷了。」

    「是!」秦漠大聲應道。

    *

    繼元慶和李俊的髒事之後,又一驚天消息轟動了全村:

    周泰要收貴人為徒了!

    那日午後,里長和李俊的老父攜了狀子,去貴人暫居之處狀告周泰雞|奸之罪,被那世子爺各打了二十大板。

    一邊打一邊笑眯眯告訴他們,周泰是他新拜的師父,再敢誣告,全都進大獄裡去。

    里長嚇得險些得失心瘋,「不知周泰何德何能,收貴人老爺為徒?」

    「他會木工!」貴人睥睨著他說。

    這荒唐事兒一傳開,基本沒人信。

    堂堂世子爺,當縣令已經夠離經叛道,跑山溝里學木工?!

    皇家難道吃不起飯了?

    眾人一經討論,思路全都開始朝另外的方向發散:

    「學木工是幌子,圖的還是娘子吧?誰還瞧不出這裡頭的門道!」

    「亂嚼舌根,仔細貴人扒你皮!」

    「扒皮?沒他也有別人!聽說了吧,江員外也在動腦筋想謀她呢!嚴氏就是天生的禍水,我替她相過命了!」

    「你們還不知吧,貴人在縣裡指派了一個副衙,專門處理瑣碎政務,他以後就要紮根在咱村,一門心思跟他師父……嘿嘿,親近。除非重大縣務才出面……你們說說,這等怪事自古可聽過?」

    「這就叫愛美人不愛江山!拱手江山討你歡唄!」長貴得意洋洋地說。

    詞兒很新鮮,想必又是從燕妮兒口中學來的。

    有人故意打趣他,「其實嚴氏嘛,只不過一張臉好!論起風月資質,倒還不如燕妮兒。嘿,燕妮兒那小身板走起路來,波浪滾滾——哪像個沒破瓜的?嚴氏沒她騷!」

    「騷不騷你這賊囚根子說了算?你湊上去嗅過了?騷不騷她男人說了才算!」

    「也對也對,不過,往後就得貴人說了算囉!」

    這些話比糞坑還臭,全村男人卻嚼得津津有味。

    自打決定收秦漠為徒,阿泰的臉就如刷了一層黑漆,半星子笑意都沒了。

    待妻子也愛理不理。即便搭了話,眼睛也不瞧她。

    一張臉總是劍拔弩張的,似乎又變回了那頭可怖的凶獸。

    到了晚上,他甚至不肯帶她去洗澡。

    作骨頭地說:「咱是山里人,就該有山里人的樣子。每天洗澡擦牙,那是城裡精細人幹的事!以後少拉老子陪你荒唐!」

    嚴錦只好燒水,委屈嗒嗒地擦了身。

    夫妻間恩愛的小船好像說翻就翻了。

    她想不明白。

    是因為討厭秦漠,卻礙於朋友的囑託而不得已為之,所以就要遷怒她嗎?

    看來,她根本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受寵嘛!

    什麼騎到頭上作威作福這種事,果然一輩子都不可能吧!

    人家心情一不好,就待她連陌生人也不如了。

    好氣好氣!想撲上去撕他一口肉下來。

    ——但是,連這樣撒嬌耍潑的心情也提不起來。

    他那種死了心要復辟舊生活的德性,真叫人心灰意冷。

    莫名其妙就開始作天作地,看什麼都不順眼。簡直像得了瘟病!

    哼!那種曇花一現的夫妻之愛,就讓它像晨霧一樣散去吧!

    以後她就當個木訥無趣的封建婦女好了——嚴錦如此決定。

    晚上睡覺,她主動抱了一床被子,睡去床的另一頭。

    丈夫立刻冷得掛冰渣子,譏誚地問:「怎麼?這就嫌老子髒,不能忍受了?!」

    妻子背對著他,「不敢嫌大哥髒。咱是山里人,摟著睡像什麼話?城裡的恩愛夫妻才那樣!山里人就該正兒八經地睡。以後別來抱我!」

    他枯站在黑暗裡,半天無言以對。

    一股惡氣嗆在心肺處,陣陣作酸作疼。過了半天,才冷諷道,「行。果然那些個軟話都是騙人把戲。巧言令色的東西,老子知道你了。」

    妻子沒反應,早已心無掛礙地睡著了……

    對他而言,她簡直睡成了一個超級強悍的諷刺。仿佛在說:看吧,你為我在油鍋里熬心,我一點不在乎你呢。

    從來吃軟不吃硬的丈夫,整宿瞪著屋樑。在她酣甜的呼吸里,獨自品嘗愛的怖畏,與欲的煎熬。

    ——真想把她揪起來吵一架。

    但是,他想要的又不是吵架。他不明白自己在鬧什麼。只覺心臟被禁在一個黑缸子裡,飽受憤怒和委屈的摔打。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