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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5:05:59 作者: 蘇眠說
徐斂眉的腳步滯住,一動不動。
老御醫站直了身子,撣了撣衣衫,才慢慢地道:「殿下,老夫六年前便同駙馬說過,依駙馬如此的病體,便好生調養,最多也只有六年可活。殿下,到如今已六年了。此時用藥,不論對駙馬還是對殿下,都有大兇險。」
看慣生死的老御醫終於是沉沉地嘆了一聲:「殿下,駙馬心如明鏡,卻太過隱忍自苦,他為殿下所做的犧牲,恐怕都不曾告訴殿下過。駙馬病由心生,殿下請一定耐心開解……這樣,即使老夫……沒能做到,駙馬現下也能過得……快活一些。」
寒風裹挾著冰粒撲上積冰的台階,幽冷地攀上徐斂眉的衣袍。透過屋檐上垂落的澈亮冰凌,可以看見那衰草連綿的遠山之上漂浮的冷暗的雲。
徐斂眉沒有說話,老御醫只能看著她的背影。那背影卻太薄了,像一張紙印在冥漠的天色里,寂靜得令人心顫。
***
「來歲元會,今王即位,君臨四方,不可差池。今冬風雪甚盛,岑都積冰逾尺,寒入骨髓,不知齊地何如?思惟君當早日啟程,以免路途險阻,貽我多憂。君素畏寒,我將焚香熏被,以待君歸。」
第63章
第63章——日將暮
(一)
十二月晦,褚將軍帶著小徐王一路快馬加鞭,總算是在即位大典之前趕回了岑都。
徐斂眉站在城樓上,看那烏泱泱軍旅整齊肅穆在城外十餘里停駐,而後一支千人的騎兵護送著徐肇走到了城下來。
徐肇坐在褚將軍的馬上,兩隻手抓緊了馬背上的鬃毛,寒冬的天氣里他裹著狐裘,緊張得渾身冒汗。他知道身前和身後都有很多人在看著自己,他也知道從今以後,自己將永遠不能擺脫天下人的注視。
城門緩緩打開,一騎高頭大馬緩緩揚蹄而出。
徐斂眉披著玄色大氅立於馬上,三軍陣前,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很久、很久,直到她終於確定,他已經長大了。
「請主君入城。」她逆著光,朝徐肇微微一笑。
「母親。」徐肇抿了抿唇,在馬上挺直了背脊,道,「父親在路上病了,趕不上大典,我……本王讓衛風衛影和一列親兵陪著他,會到得晚一些。」
「有多晚?」徐斂眉道。
徐肇咬住了唇。雖然他已經裝出了一副大人的模樣,可此時的母親畢竟讓他有些敬畏。
「不知道。」徐肇說,「他走得慢,也許處處要歇腳……」
徐斂眉已縱馬從他身邊奔了過去。
***
徐斂眉策馬奔出岑都地界,沿官道向東奔馳數十里,便見到了衛風衛影一行人。
他們卻並沒有前進的意思,反而是在原地徘徊不動。見了徐斂眉,衛風衛影連忙領眾人下拜行禮,神色惶恐。
徐斂眉下了馬,大雪已將她眼睫上都凝出了一層微淡的霜。「駙馬在何處?」
「回殿下……」衛風道,「我們昨晚經過一座山谷時遭遇了大風雪,一轉眼間,駙馬就不見了……我們還在這附近搜尋……」
大風呼嘯刮過,將衛風的聲音擦進徐斂眉耳中時,已變成一片模糊混沌的響。徐斂眉的手抓緊了韁繩,聲音里像是吞了雪,苦澀地融化開:「駙馬身子不好,你們知不知道?」
「我們知道,殿下,是我們該死!」衛影也膝行上前,狠狠地磕了幾個頭,「我們走得慢了,就是去鄰鎮上買了些藥,昨晚上宿營原想著熬藥給駙馬喝,哪裡曉得突然發了大風雪……」
徐斂眉道:「將藥給我。」
風雪溯洄翻飛,吹得她的衣擺獵獵作響。衛風連忙吩咐親兵將藥包呈上來,徐斂眉接過了,將它縛緊在自己的馬鞍邊,然後縱身上馬。
「是哪一座山谷?」她道。
衛風一愣,「那山谷的徑路已被大雪封住了,我們正想著從西北邊繞行過去……」
「你們繞行,我走直道。」徐斂眉道,「是哪一座山谷?」
***
無盡的雪,一點一點,將人影人聲都淹沒。
徐斂眉策馬一步步踏進深埋的雪裡,風雪鼓盪起她玄黑燙金的衣擺,將她的眸色都吹成冷光離合的一片。她的臉色白得像紙,卻把嘴唇咬出了血。手是麻木的,只是僵硬地拉著韁繩讓馬匹不至於在看不清的危險中失蹄,顛簸之中,她覺得冷而無措,就連眼前她本該極其熟悉的道路都好像分出了無數的岔道……
她找到了那山谷的入口,在兩座高崖之間,昨夜崩塌的碎雪堆疊了十餘丈高,將谷口封得死死的。她策著馬繞著谷口走了一圈又回來,最後,她下了馬。
她將那幾包藥和水囊一起揣入懷中,拍了拍馬背解開了馬的韁繩。馬兒不能理解地嘶鳴一聲,她卻再不看它一眼。
一聲刺耳尖響,她將匕首插-進了冷硬的石縫,而後一步、一步地攀上這碎雪之側的山岩。指甲在岩石間發出喀啦斷裂的脆響,她恍若未覺,將腳踩穩後,又往上幾寸。
寸草不生的山崖上凝著冰,她幾度滑跌下去,身體淹沒在荒蕪雪地,脊骨舊傷卻發作起來,提醒著她她還沒有死,她還可以繼續。於是她起身繼續。
山崖並不說話,只沉默地俯瞰著這個倔強的女人。
終於她攀到了朝向谷內的一面,在與谷口碎雪平齊的高處往下望,谷內的積雪其實不如谷口那般嚇人,而只是一望無垠地鋪滿了整座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