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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5:05:59 作者: 蘇眠說
徐斂眉含笑聽著眾臣對駙馬不吝其辭的讚美,心中想著,不,就連我,也不如他的。
她清楚自己的短處。她善賭,藝高膽大出奇制勝,而往往陷於凶危;柳先生卻不賭,他很冷靜,韜光養晦輕易不出一步,但每一步都是必勝的招數。
也不知道阿肇以後會更像誰?她聽聞阿肇在齊國也頗有一番險遇,傳來捷報的校官著意誇讚新王是如何地沉著偉岸、履險如夷,她聽得想笑,一個方六歲的孩子而已,哪受得起那樣的諛辭?然而待聽到阿肇在縉的城樓上拖著小齊王一同跳下去,她笑不出來了。
這個孩子,這個由柳先生一手養大的孩子,已超出了她的想像。
周麟捋著鬍子嘆道:「此便是帝王之資吧!」
這一日難得沒有什麼要緊政務,徐斂眉在奉明宮中寫好了信,交給鴻賓送去,便披著衣裳走出來。鴻賓問道:「殿下要去哪裡?」
望著紛飛細雪,想起來今晨的捷報,徐斂眉心境輕鬆地笑開,「去鳴霜苑看看吧,許久未去了。」
「是。」鴻賓亦笑道,「容奴婢多句嘴,駙馬和王孫可都要回來了吧?」
「要回來了。」徐斂眉笑睨她一眼,「你也該改改口了,往後不可以稱王孫,要稱主君了。」
「是。」鴻賓臉上一紅,卻又道,「婢子只是擔心駙馬此去齊國,帶的藥不夠,殿下要不要再吩咐著送去一些?」
徐斂眉沉默片刻,笑容亦斂去,「本宮明白。」
待鴻賓領命而去,徐斂眉便披上外袍,去了鳴霜苑。
自她從南海歸來,一向多事,竟然還未回過一趟鳴霜苑。夜色深濃,平靜的宮苑裡懸著點點華燈,引出那一條積雪的花廊。還未走近柳斜橋的廂房,便聞到苦澀的藥味,縈繞在空氣中,經久不散。路上幾個宮女侍從見了她來,訝異又慌張地跪下行禮,她看定其中一個道:「你是……」
那程氏連忙走出來道:「回殿下,奴婢是王孫的乳娘,本家姓程。」
徐斂眉點了點頭。怪不得眉目有些熟悉,很久以前她曾見過這個乳娘的。想了想,她又道:「我有些事要問你,其他人等可以退下了。」
她走上那道長長的花廊,軟紅的絲履踏在積雪上,發出清脆的響,仿佛是那月光碎裂的聲音。程氏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面,本來料想她會問自己王孫的事情,沒想到公主問的卻是:「駙馬平日用的什麼藥?」
程氏愣了一愣,「這……奴婢也不大清楚,是從御醫那邊拿的……似乎是治駙馬的咳嗽之症。」
「所以駙馬他知道自己……」徐斂眉停下腳步,抬頭看向那疏枝之外的月亮。「駙馬的頭髮是何時開始白的?」
「駙馬的頭髮那是累的。」程氏毫不猶豫地道,「從五六年前開始,便一點一點地白下去,咳嗽也愈來愈厲害,想來都是因國事操勞的。」
徐斂眉不再問話了,反是笑了笑,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殿下說什麼辛苦!」程氏連連擺手,「真正辛苦的是駙馬,您同奴婢說辛苦,可不是要折煞了奴婢麼!」
徐斂眉點了點頭,「我自會去同駙馬說的。」
第二日,徐斂眉去了御醫署,也不遣人通報便逕自去了煉藥廬里。
老御醫連忙迎了出來,白髮白須,比之當年好像並沒有更老一分。他不知公主緣何大駕光臨,一邊催趕著煉藥的徒弟一邊顫巍巍行禮道:「殿下!殿下怎的想起到御醫署來……」
徐斂眉在藥氣氤氳中停住腳步,道:「本宮來看看你準備得如何了。」
老御醫的表情凝固了。他沉默片刻,回身將幾個小徒屏退,才道:「請殿下移玉屋中。」
徐斂眉盯著他,卻不動,很久才道:「元會時駙馬同主君歸國,那時候,本宮須得你治好他。」
老御醫摸了摸鼻子苦笑一下,「這可也不是老夫能說了算的。」
「這是本宮說了算的。」徐斂眉冷冷道。
老御醫轉過身去,將藥爐的銅蓋揭開聞了聞,又自往裡添了幾味藥,俄而嘆口氣道:「老夫早已同殿下說明白了,駙馬是在極北之地落下的病根,十多年不曾認真調理過,這幾年又用心太深,心血已耗盡了……」
「本宮知道。你已說過了。」
老御醫好像不是很理解地道:「殿下——要留住這樣一條性命,絕非易事啊。」
「本宮偏要留住他。」徐斂眉道,「本宮若不發話,神也不能,鬼也不能,從本宮手裡奪走他。」
老御醫倉促地抬眉瞥了她一眼。公主清清冷冷地立在門邊,淡薄的晨光里,像一片風中的影子,平靜,晦暗,不留餘地。
「藥引子按殿下的吩咐,已快要做好了。」老御醫移開目光,換了一種語氣,「殿下如當真決定如此做,便從明日起每日傍晚到此間一趟,老夫會避開眾人耳目。只是殿下莫嫌老夫囉嗦,駙馬的壽數早已是折了,殿下要如此逆天改命,總會遭到報應的。」
徐斂眉轉身欲去,「本宮知道。」
老御醫忽而感覺到自己這話確實是多餘的,似公主這樣的女人,原不會害怕什麼報應。她可能根本不會把這區區後果放在眼裡,她一直是個毫無畏懼的人。
他突然往前幾步,顫巍巍地拉住了徐斂眉的衣角:「殿下!老夫還有幾句話,請殿下務必聽老夫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