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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頁

2023-09-25 15:05:59 作者: 蘇眠說
    少年怔了一怔,苦笑著道:「也對,我們本來不會是朋友的。」

    徐肇不言語。

    少年煩躁起來,「我是想找你說話,因為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聽我說過話!我母后也不聽,我舅舅也不聽……我已經長大了!你懂嗎,你懂這種感覺嗎?——你跟我不正是一樣的嗎?!」

    他們都是過早就被推入刀光劍影中的孩子,他們本就應該互相理解不是嗎?

    徐肇看了他一眼,眸光乾淨清澈,好像根本沒有聽懂他的話,又好像他聽懂了,可是卻根本不在意。

    默然片刻,齊王靳游轉身朝士兵們道:「將他的手解開。」

    「什麼?」士兵吃了一驚,後頭幾個宦官也驚訝地看過來,「這可不行,主君,這個人質太重要了,咱可不敢出這樣的岔子……」

    「你們自去看看他的手,被綁成那個樣子,還能有縛雞之力嗎?」靳游道,「馮將軍那裡有什麼干係都由本王擔著,你們給他的手解開一陣子,再捆上就是了。」

    那幾個士兵面面相覷地推脫一陣,終於是過來將徐肇手腕上的繩索解開了。徐肇的兩隻小手已因長久的綁縛而變了形,甫一解脫,確然是使不上任何力道的。

    但他突然拿臂膀勾住了靳游的脖子,將靳游的腦袋往城堞上狠狠一拽!

    ***

    大風呼嘯而過,徐肇單膝跪在狹窄的城堞上,兩隻手死命將靳游的脖頸卡在城堞上,簡直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小臉都漲成了豬肝色。靳游萬沒有料到他會使出這招,後肩砸到了牆頭,腦袋又被拖到城堞外凌空懸著,雙足踩不到牆內地面只能不斷地撲騰。那幾個士兵本來離他們頗近,正要出手時卻見徐肇手中亮出了一方尖銳的碎瓷片,正正壓在靳游纖弱白皙的頸上!

    徐肇其實也很緊張。

    他的手心裡冒著汗,幾乎要抓不穩那瓷片——那是他上次打碎了飯碗偷偷撿的。不到六歲的孩童能有多大的力氣,若不是這一塊瓷片,那幾個士兵早已一擁而上將他扔下城樓去了。

    可是徐肇看起來卻很冷靜,像個大人一樣,冷靜到淡漠。

    像大人一樣的小孩,總是讓人感到有些恐怖的。

    「你們放我走。」他說,眸光一狠,將那瓷片抵入了靳游的下頜——

    「你別亂動!」一個將領模樣的人匆匆趕了上來厲聲喝道。

    城樓上的士卒慢慢地朝這方城堞合圍過來,城樓下也排布開弓箭手。

    靳游的上身懸空,血液都涌到頭上來,他看著這個奇怪的小孩,眼中漫上了絕望的死灰:「你……」他嘶啞的聲音仿佛是從徐肇的指縫裡滲出來,「你這樣……對我……」

    「你們放我走。」徐肇重複。

    那將領微微眯了眼,點頭道:「好。」說著便示意身邊的士兵退後給他開出一條道路,一邊在背後打著手勢。

    徐肇笑了一下。

    幼童的笑,天真爛漫似的。

    然而他卻不從城樓上走,反是拖著靳游的脖子,竟逕自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兩個孩子在空中不分敵我地抱在一起,底下早已準備就緒的齊國弓箭手瞠目結舌,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靳游摔在地上,徐肇摔在了他的身上。

    就在這時,城樓上有人倉皇喊了一聲:「那是什麼?!」

    不遠的官道上,馬蹄聲由遠及近地逼來,在這初冬的風裡揚起漫天沙塵!旋即無數弓箭猝然從空中掉落,就如百萬飛蝗,箭羽的抖動之聲就是那飛蝗食草的聲音……

    城樓外的齊國弓箭手們還未來得及棄弓用劍,就被一一射落馬下……

    城門在這時訇然大開,方才那齊國將領領著兵馬沖了出來,當先奔到徐肇旁邊一劍向他刺去!

    徐肇慌張往側旁一躲,後領卻又被人抓住,像抓小雞一樣吊了起來。那將領趁機便將地上的靳游救走。

    徐肇回過頭,見那齊兵的盔甲之下,卻是一張他極其熟悉的臉。

    「你做得很好。」柳斜橋說。他將徐肇放在身前馬背上,縱馬飛馳擾亂齊國的軍陣,直直往城外的官道衝去。

    徐肇「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

    十月廿二,褚功明率十萬大軍兵臨齊國縉都城下。

    馮皓早已領兵去救懷夏郡,縉都守衛兵力不過二萬,城樓上那副將看著滾滾沙塵旌旗飛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是怎麼過來的?徐國所統轄的城池中離縉都最近的是鄔城,而就算從鄔城趕來,一路上也需先攻克至少二十座城,可這些日子以來分明烽火無警,這十萬大軍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要到三日之後,他才會知道,原來齊國沿海的兩個郡,已被突然從海上登陸的褚功明所攻下了。

    柳斜橋抱著徐肇奔回了己方戰營。城樓下的攻堅戰血肉橫飛,而這林中的營地卻因無人而顯出一片死寂。軍醫都在前線,柳斜橋將徐肇放在床上,自己給他察看傷勢。

    那雙小手上被繩索勒出了見血的傷,全身各處都有青紫淤痕,連日的折磨之下,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兒已瘦得脫了形,嘴唇乾裂出血,臉上還有錯縱的淚跡。

    柳斜橋沉默地給他上藥,俄而捧著他的手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突然用力地抱緊了他。

    徐肇哭著,哭著,也漸漸地不哭了。反而他伸出那傷痕累累的手,在父親背上用力拍了拍,寬慰他似的:「阿肇很好,爹爹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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