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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頁

2023-09-25 15:05:59 作者: 蘇眠說
    他笑道:「當心一些,可莫踩到螃蟹。」

    她驚得一跳,抬起頭,才看見他也換了一身藍布短衣,頭髮都包住了,露出光潔的額頭,反顯得更年輕許多。他大笑著攬住她的腰肢,還揉了揉,「這身衣裳不錯。」

    她囁嚅:「像個漁婦。」

    藍布包身,裙不曳地,可不正是個出外勞作的漁家模樣?柳斜橋著意看上幾眼道:「漁婦可沒有你這樣好看的。」說著又往車內一撈,卻是一塊藍色的頭巾:「這也是特意做的,海邊風大,難免吹著頭髮。」

    她嗔道:「這不是更像了麼!」

    他笑眯眯地看著她,「可是我想看。」

    又是這句話。她拿他沒有辦法,別彆扭扭地將那頭巾包好了頭髮,藍白扎染的色澤襯得她肌膚如雪,雙眸似嗔還喜地轉過來:「這樣你可滿意了?」

    柳斜橋一邊往後退著走,一邊指了指自己的鬢角:「這邊,沒有掖好。」她跟著他走著,抬手掖了掖,他又道:「不對,這邊,不對……」說著說著,他已欺到她身邊,聲音撓得她脖頸微癢,她欲向後躲,卻突然被他雙臂摟抱住,「別動!」

    她掙紮起來,他的懷抱卻一轉,聲音響在她的發間:「抬頭。」

    她怔怔地停住,再抬頭時,卻看見一整片銀亮的沙灘,和那碧波無際的大海。

    她呆住了。

    暖日的光芒透過絲絲縷縷皎白的雲照徹了海面,折摺疊疊潛入深海之底。海潮一浪接著一浪撲上了沙灘,又慢慢地、若有留戀地往後退卻,只留下洗得發白的千萬顆銀沙。

    他將五指扣入她的指間,拉著她往前走。細軟的沙在鞋底細細地磨著,偶或發出令她心悸的輕響。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可是所有的話語好像都從指尖流瀉了出來,太多,太深,太溫柔,以至於兩個人的心跳都在微微地發顫。

    就這樣,一直走到了海潮的邊緣。

    「這縱不是天涯,也可算得海角了。」柳斜橋低聲道。

    她不言語,眼看著那海浪在一點點蓄積著力量,她想往回走,他卻一把拉回了她吻了下來。

    大浪倏忽打來,將兩人衣衫打個濕透,再退潮時,兩人仍舊抱在一起。

    柳斜橋將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忽而低低地笑出了聲。漸漸地她亦笑了,抬手輕打他一下:「胡鬧!」他笑得咳嗽起來,咳得低下了腰,可他仍然在笑。

    就好像他要把這輩子所有的笑都花在今日,笑得不留餘力不留餘地,陽光燦爛地灑在他的臉上,點亮他瞳眸中溫柔的火焰。

    她仿佛看見了那個她曾錯過的十六七的清秀少年,迎著海風爽朗而無拘無束地笑著,他對這人世毫無芥蒂,他對所有的傷害和背叛都報以年輕的有恃無恐的寬容。

    柳斜橋的笑容凝定下來,沉沉的目光注視她片刻,在她還來不及推求那目光中的深意時,他已輕柔地抱過她來,雙手捧著她臉,再度吻住了她。

    這一回,他吻得極深。

    唇齒之間是海水微鹹的味道,帶著情-欲在太陽底下蒸騰,她的手滑進了他的衣擺,摸索到他被海水沖得冰涼的肌膚。兩個全身濕漉漉的漁夫漁婦,水光在他們的額頭上閃爍著滑動著,海浪再撲過來時他們一齊地跳開了,然後他們便笑著一前一後往沙灘上跑去。

    追逐著他們的身影的,是那海潮之上燦爛的太陽。

    第57章

    第57章——海上日

    (一)

    這一整日,好像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做什麼事情。

    徐斂眉後來屢屢回想這一日,才發現這一日的記憶淡薄得可憐。他們好像只是在沙灘上走了不多的路,去鄰近的漁家裡蹭了一頓飯,便天黑了。

    太陽是那麼不留情面地往海下墜落而去,將深海底里的黑暗都翻攪了出來。他們還什麼事都來不及做,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就倉促地天黑了。

    他在避風的岩礁下生起了火,從馬車上找來外袍給她披上,兩個人依偎在明滅的火光邊,遠空中的星子一點一點亮了起來,將幽藍海水幻變出粼粼的夢影。

    「這便是南海了。」她喃喃。

    「是。」

    「這是你長大的地方。」

    「是。」

    「從小在海邊長大的人,卻去了北方十多年,先生很不習慣吧?」

    「早已習慣了。」他微笑。

    「極北之地那樣冷,而先生的家鄉卻這樣暖和。」

    他道:「我不過是個四方漂泊的人而已,早已沒有家鄉了。」

    「我不明白,」她忽然道,「你的家人既然對你不好,為什麼你還要為他們報仇?」

    他怔了一怔,「什麼?……因為,他們是我的家人啊。」

    她咬住唇,「可你願意他們再活過來欺侮你和你母親麼?」

    「人命總是寶貴的。」他沒有直接回答她。

    她道:「若換了是我,我恨不得殺了他們,怎麼還會為他們報仇。」

    他笑了笑,「我平生最悔恨的時刻,是我父王死在我面前的一刻。」

    她看向他。

    他的笑容很溫和地迎接著夜色,「他平日對我不算好,但在那一刻,我大哥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卻只是護住了他身後的我。那一刻,我寧願自己死了,也不要他這樣拿性命做恩惠。

    「後來,過了很多很多年以後,我才大概明白,父王那樣做並不是為了市恩,也非出於對我的愧疚。他只是……他只是來不及多想,便憑最直接的感覺這樣去做了而已。這種最直接的感覺,大約就是……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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