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言•宮斗 >六嫁 > 第101頁

第101頁

2023-09-25 15:05:59 作者: 蘇眠說
    鄔城易主二十日後,徐國欽命的守令終於到任,第一道教令便是釋放戰俘中所有那些被無辜強征來的平民百姓。鄔城人在議論著,說聽聞有徐國的大人物在城裡,一手策劃了他們的自由,卻絕不肯出來拋頭露面。

    楊大郎從戰俘牢里蓬頭垢面地出來時,鄔城已回復了往日那雖不算繁榮、但到底是熱鬧的模樣,就好像半個月前根本沒有發生過那樣一場殘酷的戰鬥。百姓的生命力是極頑強的。

    他跟著小吏去衙門裡取了官家發的銀錢,在城裡吃了碗面,看向這個世界,只覺恍如隔世。

    他不是很想回村里去見他的母親。雖然來城裡的鄉親們都說是他母親救了鄔城,卻誰也說不清是怎麼個救法。他仍舊想念他的梅姑娘,卻不敢去見她,他知道自己是懦弱的,也許即使娶了梅姑娘,自己也還是會後悔的。

    他根本不了解她,對著她的眼睛時,他甚至會害怕;就好像這世上人人都求神拜佛,可若神佛當真在眼前現了真身,任何人都會轉頭就跑的吧。

    楊大郎腳步鈍重地走出麵館,忽而一列馬車駛了過來,車夫高聲提醒著他:「小心!」

    他倉促往側旁一避,馬車輪子底下塵土飛揚起來,他眯了眼再看過去時,只見陣風拂起了車上細紗的窗簾。

    一個似曾相識的側臉在他眼前閃了過去。

    只是一晃神的工夫,那馬車便去得遠了。

    (二)

    徐斂眉和柳斜橋將孩子交給鴻賓,讓鴻賓帶回岑都去,孩子鬧了老半天,終於在父母的合力承諾下聽話了。

    「我要這——麼大的貝殼!」徐肇用力地張開了雙臂,好像要把整個世界都環抱進來。

    「好,沒問題。」柳斜橋笑道。

    徐斂眉不拆穿他,也只是笑。現在他們家裡,地位最高的已是這個小孩子了。

    送走了徐肇,又同鄔城守令作了別,夫妻兩個逕自往南行去。繞過齊國土地,從臨欏郡進入南吳地界後,四周的風土立刻就變得不一樣。

    家鄉真是個很奇異的東西。柳斜橋已十八年不曾踏上這土地,可一旦踏上了,久遠的記憶便都涌了回來,他同她指點了一路,她看著他的笑容一點點地明亮了,像傍晚時分一盞一盞點起的燈。

    兩人行到暘城時,離大海已不甚遠,長夏的太陽溫煦而長久地掛在天際,雲朵都似海浪般堆到屋檐上來。暘城過去是南吳國的王都,如今是徐國海沙郡的郡治,又地處交界,官道交錯,十分繁華,街衢間人流熙攘,貨鋪上琳琅滿目的都是些從南洋、南海過來的珍奇物事,徐斂眉一上街就逛花了眼,拉著柳斜橋直走到了傍晚,才想起兩人忘了投宿。

    看她那懊惱的表情,柳斜橋笑著咳嗽幾聲,逕自走進了側旁一家店鋪。

    那卻是一家布店,櫃檯上不賣綾羅綢緞,全是一匹一匹扎染青藍色各式花朵的布料,偶或在花朵中間點綴些鮮艷的紅色。老闆娘見有客來,笑眯了眼地迎上前道:「客人要買花布啦?」

    暘城人的口音比之南吳其他地方更平軟一些,聽來叫人頗是舒服。徐斂眉搡搡柳斜橋:「你不是會說列國的話麼?同南吳人你盡可以講家鄉話的。」

    柳斜橋笑道:「我是會說天下列國的話,可是家鄉話卻已忘記了。」

    他走到店鋪裡面,拿手指了一下,「煩您將這匹布給我妻子做件衣裳。我們要去海邊的,做涼一些。」

    「哎!」老闆娘快活地應了,「要做衣服的話客人還要等幾天啦,您看您十天後來取怎麼樣?」

    柳斜橋朝她輕輕一笑,「十日自然可以,只是在下夫妻兩個是外來客,今日已誤了打尖,老闆娘家大業大,要不借我們一間房住,在下按客店的算法同您結帳?」

    老闆娘得他這一笑,身心都熨帖極了,再看這對夫妻是男俊女俏,溫文爾雅,哪還有不同意的。柳斜橋便回頭對徐斂眉笑道:「我同你說過了,南人都是心好的。」

    她微微一挑眉,「偏你是黑心。」

    柳斜橋笑了出聲,一把攬過徐斂眉同老闆娘謝禮。

    ***

    原來柳斜橋進門前已看準了,這布店果真是家大業大,後頭有一進大院,環著四五間房,也是賃慣了的。老闆娘給他們安排好了,還給他們做了頓晚飯。

    「可惜了我那當家的不在,他是個讀書人,見到你們,一定喜歡得緊。」老闆娘道。

    徐斂眉疑惑:「你們做買賣的,如何還出讀書人?」

    這話是她一貫的直接,柳斜橋咳嗽了兩聲。好在那老闆娘沒有介意,只道:「這店面是我家裡的啦,我男人是正經八百的讀書人,娶我之前就是暘城的小吏,前幾年岑都里說小吏可以循資升遷,他就升遷升遷著,給升遷到外郡去啦。」

    徐斂眉看向柳斜橋,後者微微一笑,承認了這是他的手筆。

    到晚間時,人聲都息,老闆娘那邊廂的燈火也滅了,徐斂眉沐浴出來,柳斜橋卻不在房中。她走到房門口,見院落中月華流淌,樹影搖曳下擺著一張藤椅,柳斜橋便半躺在那藤椅上,許是聽見了聲音,淡淡地道了聲:「阿斂。」

    她慢慢地走過去。那是一張很老舊的藤椅,柳斜橋長發未束,如清泉般流瀉在竹木之間,夜色將白髮都隱去了,看去是一視同仁的流光的墨色。他將一隻手擋在眼前,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那雙淺色的眸看向了她。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