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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頁

2023-09-25 15:05:59 作者: 蘇眠說
    饒是徐斂眉也不忍再看。

    她繞過這人走到柳斜橋那邊去,柳斜橋並不看她,只反手一劍刺入士兵後心,結束了他的痛苦。

    做完這個簡單的動作之後,柳斜橋卻連拔劍的力氣也沒有了。他撐著那刺入血肉的劍柄,慢慢地單膝跪了下去。

    徐斂眉連忙搶了過來,「柳先生!」

    柳斜橋拄著長劍,膝蓋之下是他人的鮮血流成了河。他低著頭,長發拂落下來,她覺得他的白髮仿佛又多了一些。

    無邊的恐懼突然攫緊了她的心。她不能呼吸,她不敢呼吸,她怕自己尚來不及辨別清楚胸臆中那些酸澀的感情,時間就突然流逝乾淨了。她沒有伸手去碰他,他就像個易碎的雕像,沉默地、卻是溫柔地凝注著她。

    他的臉色迅速地蒼白下去,那目光中的溫柔卻沒有變。

    「我,」她的聲音干啞,像是斷了的絲弦,極其難聽,「我們去南海。」

    他動了動唇。

    她傾身過去聽,卻什麼也聽不見。

    「我說我們去南海!」她突然道,「我後悔了,我不該總在害怕,我不該說了那些矯情的話……」

    他笑了一下。轉瞬即逝的、曇花一般的笑。

    她不由分說地將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吃力地將他扶了起來。他的身子像一副已被用盡的皮囊,這個時候他倚靠著她,再也沒有任何違心的話,再也沒有任何故作冷淡的表情,兩個人都袒露得一無所有了。

    他輕輕地笑著,口唇微動,輕飄飄的氣流從她耳邊划過。

    「我已忘記了。」他說。

    得他這一句話,淚水突然就哽上了她的喉嚨。他總是這樣的,他總是這樣的!用他那仿佛無所不包的寬容,永遠在忍受著她,一點怨怪的話都不會說。他總是用這樣的法子,讓她不得不看清楚自己的任性。

    她半攙著他,一步步地往樓上走,直到嚇傻了的店小二回過神來,也來幫她一把。男人微笑著看著她,那微笑仍舊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謎,但她現在已不想知道謎底,她只要沉溺。

    翻湧不息的海浪總要輸給無垠的沙,搏擊的飛鳥輸給不動的白雲,根莖張裂的樹輸給忍耐的泥土。

    她合該輸給他。

    第54章

    第54章——隔夢川

    (一)

    柳斜橋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裡,他的所有家人都回到了他的身邊。

    天上是一輪光輝盈滿的圓月,地上是團圓的笑著的人。那也許還是他很小的時候,還不懂得王族的勾心鬥角或列國的爾虞我詐,他很小的時候,原是個很愚蠢地快樂著的孩子。

    孩子們在花叢間打鬧,大人們端著酒杯在笑。暖風從海上來,席捲著柔軟而芳香的塵,小樹輕輕地點著頭,像是要酣睡過去了。柳斜橋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父親就在他面前同叔父低聲交談著,柳斜橋走過去,拍拍父親的肩。

    ——父親卻突然幻成了無數尖銳的碎片,晶瑩地散碎掉了。那碎片的冷光扎痛了他的眼。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尚來不及收回,一如他面容上那個純稚的孩童般的笑。

    他再也不敢去碰夢境中的任何人了。他只能倉促地在這個本該屬於他自己的夢裡潛行,像一個偷入了關的外客。他走過他的大哥,和大哥身邊那個嬌羞依人的燕侶。他走過他兒時的玩伴,走過了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的小廝。他走過了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也在笑,看著不相干的人和事,只是沒有看著他。

    他們都已不需要他了。

    「先生。」一隻手輕輕地碰了過來,卻是冰涼的,讓他呆了一下。「先生。先生……」

    他耐心地等待著,這個呼喚他的人卻沒有了下文。他的心隱約被牽動著,他想抓住那隻手,因為那是在這個地方他唯一能觸碰到而不會立刻粉碎掉的東西——

    他睜開了眼。

    一隻小銅盆擱在床頭的架子上,盆里的水還冒著熱氣,輕飄飄地鼓動著低垂的床簾。他就怔怔地看著那床簾,很久,很久,痛苦的痕跡好像還存留在四肢百骸的縫隙中,讓他不願動彈。

    一片溫熱的毛巾貼在了他的臉上。他吃了一驚,而後便看見徐斂眉動作笨拙地給他擦臉,「是你說要分房睡,卻不好好睡。」

    他不言語。

    她道:「你憔悴了許多,若在六年前,這樣的刺客,不會讓你昏迷這樣久的。」頓了頓,她的聲音低了幾分:「我……我很擔心你,你知不知道?」

    柳斜橋笑了,「只是這些日子勞累了些而已。」

    徐斂眉專注地看著他,卻看不出他臉上有分毫破綻。於是她相信了,想了想又道:「那刺客是馮洸麾下的逃兵,往常在鄉里作威作福慣了的,此間店小二的哥哥被他抓走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是個可憐人。」柳斜橋說,也不知是在說店小二、說小二的哥哥,還是在說那個逃兵。

    徐斂眉點點頭。她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說這些。也許在此時,談一談旁人的事會比較輕鬆。她知道他會體諒她的,不論她做什麼,他都會體諒她的。

    她將毛巾在盆里擰乾,不看他,「我們去南海吧,先生。」

    柳斜橋靜了很久。

    沒有疑問,沒有埋怨,他溫和地答了一句:「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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