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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5:05:59 作者: 蘇眠說
    喜娘待她從織機上下來,便一件件給她試著嫁衣。已出嫁六次的她過去卻從未穿過這麼……粗製濫造的喜服,一件件認真看了下來,並不介意,卻還有些想笑。

    待喜娘走後,徐斂眉將嫁衣收好,又擺弄了一會兒繡花的繃架,低頭看見自己手指間厚厚的繭,那種粗糙感覺,同練劍的繭是不一樣的。

    其實便在這山野里做個不問世事的農婦又何如?恩恩怨怨的債都已結清了,她送了那人整個天下,甚至都不再求他愛自己。

    她再不欠他什麼了。

    而如果,不是他的話……嫁給誰,似乎都無所謂了。

    畢竟她這一生,只勇敢了那麼一次,就將所有的力氣都用盡了。

    門口的風鈴輕輕地響了一下——

    「誰?」她倉促放下手中東西,卻被繃架上斜插的繡花針刺破了指尖,鮮血細微地湧出來。她下意識吮住,抬眼看了過去。

    卻沒有人。

    ***

    三月初六。

    楊家村從村頭到村尾擺上了流水席。自東澤國覆滅以來,久不見這樣的好天氣,久不見這樣闊綽的喜事。村裡的婦人姑娘們搡在楊大郎家裡屋和外屋中間的那條過道上,待新娘子出來之後著力地去看,好像能看見她笑了。梅姑娘是不常笑的,但今日她卻笑了,很溫和,眼角往上微微勾起,是一種沉著的幽麗。

    楊大郎從外頭被人推了進來,不斷朝四周賓客作揖,笑得連眉眼都瞧不見。然後新娘也被人推了上前,兩人險些撞在一處,引得眾人哄堂大笑。新娘的臉上仿佛泛著慘白的紅暈。

    楊大郎將紅綢一扯,抓牢了自己的新娘,帶著她慢悠悠走到了堂上。喜娘們在一旁湊著趣要他說些吉利話才肯放他們拜天地,鬧得楊大郎滿臉漲紅,卻反而去問徐斂眉:「你——你開心麼?」

    喜娘叫起來:「哎喲不可以,不可以跟新娘子說話的喲!來來來,茶呢!」

    有人便端了茶上來,人群努力地壓住了聲息,等著新人向祖宗牌位敬茶。楊家老婦坐在那牌位之旁,一言不發地看著。

    徐斂眉抬起眼,那堂上奉的是齊國人信的神,底下排開楊家的列祖列宗,並楊大郎早去的父親。

    對著那陌生的神位,她有些怔忡,竟爾跪不下去。

    滿天滿地的紅,快活的,熱鬧的,所有人都在笑,就算這一刻大家都安靜著,她也能感覺到空氣都在躁動。

    喜娘輕輕拉了一下她的紅綢子,將茶碗遞給她。

    她的手在顫抖。在這異國的神的面前,她感到了無處可逃的苦楚,竟不知自己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那個人……那個人,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在徐國做一個異鄉人的滋味,是否也同她現在一樣?

    她覺得可恥,她竟然還是不能斬斷對他的思念,在這歡天喜地的時候,這思念讓她幾近於崩潰。

    眾人此刻是真的安靜了,連笑容亦漸漸斂去,沉默地凝視著堂中央這不肯下跪的新娘。楊大郎自己當先跪了下去,緊張地抬頭盯著她。

    「——娘親!」

    一個軟糯糯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眾人立時循聲去看是哪家的孩子這般不聽話,新娘子卻驀地打翻了手中茶碗。

    楊家老婦的臉色變了,手撐著桌子一下子站了起來。

    徐斂眉沒有轉身。她將手中的紅綢帕抓緊了、揉皺了,也不願轉身。可是一個軟團團的小傢伙突然就撲了上來抱住她雙腿——

    號啕大哭起來。

    ***

    柳斜橋急匆匆趕過來,誰料孩子卻比他跑得還快,逕自衝上那喜堂去了。待他站定在徐斂眉身後時,徐肇已經在後者懷裡哭得稀里嘩啦。

    「娘親你不要不要我……」徐肇將鼻涕眼淚都抹在徐斂眉的喜服上,「我一直乖乖的,爹爹也一直乖乖的……你不要嫁給別人……」

    徐斂眉不會抱孩子,便任他這樣拽著自己,尷尬地杵在地上。她認不清這孩子哭花了的眉眼,可他的哭聲好像扯著她的心脈,牽得她渾身都疼。

    她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孩子一個沒抓穩撲跌在地上,呆住了,俄而,哭得更加驚天動地,卻除了「娘親」二字什麼也喊不出來了。

    「阿肇!」柳斜橋再顧不得其他,連忙過去抱起孩子哄道,「阿肇別哭,阿肇跟爹爹到這邊來……」

    五年半未見,甫一遭逢,卻見到他哄孩子。

    徐斂眉的嘴角扯了扯,不知該如何說話,也不知該作何表情,只是一派地無措地立著,像一個等人認領的大小孩。

    待好不容易將徐肇哄得稍稍住了嘴,柳斜橋牽著他站起來,看定了徐斂眉,又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息,蘊著幾多無可奈何的寵溺,令徐斂眉的心都顫了一下。

    「阿斂,同我回家吧。」柳斜橋溫和地道。

    第48章

    第48章——冷修眉

    徐斂眉咬著唇,低低笑了笑,「回家?」

    被嚇呆了的喜娘這時候突然叫出了聲:「不可以啊!你這,你這男人做什麼呀,這裡正是要嫁人哪!」

    「唰——」柳斜橋手底突然拔出了劍,挽一個劍花斜拋過去,徐斂眉伸手穩穩接住。

    她皺起眉頭,眼神變了。

    堂上眾人被這猝然的劍光駭得臉色青白,便連楊大郎也連連驚退出去。然而跟著又見徐斂眉面不改色地執劍,他忽然意識到,他真的一點也不了解這位他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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