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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5:05:59 作者: 蘇眠說
撓了撓後腦勺,他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原來你洗乾淨了,這樣好看……」
「去去去!」那老婦羞得拿掃帚趕他,大郎啊啊叫了起來,繞著院子四周地跑。徐斂眉看著他們無憂無慮的樣子,不由得也隨心地笑了,可那笑影卻也不過一剎那,便飄忽沉沒下去。
第46章
第46章——無限恨
十一月廿二,徐國大將褚功明帶兩萬人馬並世子首級,班師回朝。另一大將易初仍留在東境,掃蕩東澤殘餘,並堅牆深壁,準備同齊、越諸國打一場持久戰。
正月朔,大軍入城,徐公親自出城迎接,卻是從褚功明身後迎出了一乘馬車。那馬車也無甚奇特之處,只是用黑色的簾幕將四周遮得嚴嚴實實,外邊的人無法瞥見內里的一點半點。
到倉促修繕成的奉明殿下,馬車的簾幕挑起,幾名親兵上前將車中人迎了出來。那卻是個青衫寥落的尋常男人,眉宇低低地壓下,不斷地咳嗽著,抵著唇的手心裡滲滿了血,又被他不動聲色拿絹帕拭去。
空曠的殿前甬道上,文武百官忽而陷入了奇異的沉默。寒冬里那百級石階凝了冰,男人挺直了背脊走得非常慢,卻不讓人攙扶,冷風仿佛可以從他的喉嚨眼對穿過去,在雕樑畫棟間灌出無限空曠的迴響。
徐公站在奉明殿上方等著他。
正月朔,列國朝奉,百官朝會,徐公下詔,立小王孫徐肇為儲君,因徐公與公主皆身體不適,由王孫之父、駙馬柳斜橋佐政治國。
「我不是徐國人。」在落雪的黃昏里,柳斜橋倚著奉明殿後的白玉欄杆,低低地說道。
「你要做一個『天下人』。」徐公笑了笑,「這道理說給阿斂聽,她卻是不懂的。只有你,才能做到。」
***
王孫徐肇,從小就是個極乖巧的孩子。
他有個伴讀周寰,是周國相的孫兒,比他大三歲,膽大包天;每日裡上房揭瓦、爬樹掏鳥、在習字的帖子上畫烏龜、在廚房裡偷吃東西……徐肇就傻愣愣地跟在他後邊,微胖的身子左搖右晃的,哪裡有周寰那麼敏捷,周寰有時還嫌他:「阿肇你快一些!張大娘要抓過來了!」
徐肇咬著手指呆呆地抬起頭,便看見周寰跟猴兒似地三兩下竄上了樹,葉子間嘩啦啦下了好一陣青綠色的雨。
就像爹爹的衣服一樣呢。
他望了望四周,他們是在鳴霜苑裡,可是鳴霜苑好大,種滿了花兒草兒,有時候都能把他小小的人給淹沒了。他最愛做的事就是在春天來臨的時候,往鳴霜苑的青草地上一躺——
那時候爹爹也不那麼忙,往往會親自過來找他,爹爹會從那些新開的小花兒中間慢慢地踱步過來,溫柔地低下身子,拿手指頭蹭蹭他的小鼻樑,朝他笑道:「小懶蟲。」
他才不是小懶蟲。他背了好多書呢,只是爹爹沒工夫來檢查罷了。徐肇撅起嘴,不高興了,爹爹便哈哈大笑,伸手將他抱起來,帶他去後院裡看小兔子——那早已不是小兔子了,爹爹說它是野兔子,所以才會長那樣大,看上去甚至還有點凶呢。
「有鳥蛋!」樹上的男孩興奮地叫了起來,「阿肇!阿肇過來接著!」
徐肇還沒來得及反應,周寰卻顯然已不耐煩了,一手托著那鳥窩,一手抓著樹枝便盪了下來,險險將那鳥窩裡的蛋摔了出去。周寰捧著鳥窩,滿臉髒兮兮地蹭過來道:「阿肇你看,可以孵小鳥的!」
徐肇一雙黑琉璃樣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那鳥窩瞧。只有一顆鳥蛋,孤伶伶的,沾著草木泥塵,還隨周寰的動作晃動著。徐肇看著看著,忽然一撇嘴,「嗚哇——」一聲哭了出來。
周寰被嚇了一跳,「小祖宗,你哭什麼呀!」
徐肇這一哭,可把鳴霜苑裡的下人們都從春睡中驚醒了,乳母程氏第一個跑了過來,看他哭得稀里嘩啦,心疼得什麼也似:「哎喲我的小王孫喲,誰又惹了你啦!」周國相家裡的小廝周炎就只管追著他家小公子打:「您您您怎麼又把小王孫鬧哭了?您還讓不讓人省心啊您?」
周寰滿腹的委屈:「我對他還不好麼,我特意掏鳥蛋給他——」驀地驚覺說漏了嘴,趕緊地閉上了。
周炎氣得直跺腳:「敢情前些日子這院子裡的鳥窩,都是您給搗的?」
周寰梗著脖子道:「是又怎樣?我只是看王孫他喜歡……」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程氏抱著徐肇往回走,一邊道,「駙馬多久才回來午睡一下,便給你們兩個淘氣包給攪了,真是一刻都舒心不得。」
「我不是淘氣包。」五歲半的徐肇突然發出了聲音。
眾人一愣怔。
徐肇一個字、一個字,咬得很生硬,但那雙眼睛卻清澈得像能倒映出天空上的影子,「爹爹,不喜歡,淘氣包。」
***
鳴霜苑的花廊外,引了淙淙的春水入御溝里來,匯成一個小小的蓮池。春日裡只有連天的荷葉,簇擁著水中心一方八角小亭,亭的四面下了隔簾,好風便被裁切成一縷一縷地從隔簾的縫隙間刮入去。
程氏將徐肇牽到了隔簾外,低聲囑咐道:「你爹爹這陣子很辛苦,好容易休息一晌,你過去見他可以,可不要鬧他……」
話還沒說完,徐肇已是拼了命地點頭,不發出聲音,只把眼睛睜得圓圓的,也不知他到底聽得懂幾分。程氏對這孩子倒是放心,只要不讓他給周寰那樣的男孩帶著跑,他一個人,便總是安安靜靜的。她稍稍掀起隔簾的一角,讓徐肇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