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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7:06 作者: 於小小
那被打的少年驀地一噎,他自幼熟讀月祈明律,辱罵朝廷命官輕則被杖責,重則甚至小命不保。而與尋常人打架鬥毆頂多被罰銀杖責而已。
縱使心中滿是不甘,他也沒辦法明著將這件事情鬧大,否則吃虧的只能是自己,他憤憤低頭,咬牙切齒的說:「剛才是本公子口不擇言,還望樂小姐不要見怪。」
樂紹衣嗤笑一聲,轉身走了。
留在原地的少年面目猙獰,眼眸之中滿是陰狠,樂紹衣,咱們走著瞧!
樂紹衣心裡明白,以十四的性格,能把他逼到出手,那位侍郎家的二公子也必定難逃其咎,不客氣的說一句,簡直真乃神人也,因為這是樂紹衣印象中十四難得僅有的失去理智。
可是不管怎麼,他也不應該和別人動手啊,甚至還在書院裡面明著下手,「十四,你今日太魯莽了。這書院裡的學生全都是不能輕易招惹的人,逞一時之勇恐怕會帶來無窮禍患。」
十四斟酌了許久才緩緩說:「他太過分,那樣辱罵小姐,我……」他低下頭,神色莫辨:「十四知道了,十四知錯。」
「我話還沒說完呢,你知道什麼了?」樂紹衣涼涼一瞥,繼續說:「雖然你今日魯莽,但是不代表你是錯的,揍他揍得好!可是給本小姐出了一口惡氣,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樂十四看著她嬌憨的模樣,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角。
不多時,護國府就到了,待樂紹衣用完晚膳已是掌燈時分,十四去後院練武功,她則直接回了臥房。
*
更深燭盡,燭光黯淡,夢中是久別的故鄉。
眼前是晏家府邸,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是聖上親筆題上的「宴府」二字,一切都還是繁華鼎盛的模樣。
十四站在門前,他無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
普通的人做夢時哪怕夢境再荒唐、再不符合期待,也極少有人閃現出「我是在做夢的想法」。十四的這個夢裡明明是他祈禱無數次想要回到的時光,可他卻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是在夢中。
因為現實中的宴府不過是一堆廢墟,草木荒深,滿目瘡痍。宴家已亡這個事實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記憶之中,千迴百轉,日夜不敢忘。
也不能忘。
此時正是黎明時分,露深更重,宴府府門緊閉。細雨橫斜,積水順著十四的臉頰悄然滴落。
夜,靜的可怕。
倏地,他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三四十個黑衣人攜刀劍而來,刀刃反射著月亮的光輝從他眼睛上掠過,晃得他閉上雙眼。
那些人穿過他,集結在了樂府的門口。為首的黑衣人一個手勢,剩下的殺手就從院牆飛身而入,足不沾地。
看到他們進了院子,一向無甚表情的十四臉上漫出了驚懼之色,他拔腿跑向樂府,哪怕、哪怕他心裡清清楚楚的知道這只是夢境,這只是困擾他整整九年的夢魘,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跑進去,想要把沉睡的爹娘都搖醒,告訴他們有壞人進來了,不要再睡了。
轉瞬之間,場景突然變換,他來到了爹娘的屋子裡。
床榻之上,三人酣眠,他看到小時候的自己睡在爹娘之間,臉上都是甜甜的笑意。
這是他此生最後一次笑得如此幸福。
宴父突然轉醒,蹣跚著把熟睡的小兒子藏到了床板底下,房門被踹開,一個又一個的殺手接連闖進來,早已中毒的他根本無力抵抗,強撐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被一個人刺中了胸腹。
十四站在旁邊,雙眼泛紅,他一次又一次撲上身去擋在自己爹爹身前,可那些鋒利的兵刃卻一次又一次的越過他插進了他爹爹的胸膛,然後是他的娘親。
入目即是,滿眼殷紅,鮮血的味道瀰漫在他周圍,揮之不去。
他的爹娘躺在一起,悄無聲息。
他跪倒在旁邊,哭的聲嘶力竭。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我宴家究竟有什麼錯?竟招致如此大禍!
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父親一生為國為民,風裡來血里去,只為還月祈一個太平盛世。
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這到底是為何?!
等十四從悲痛中喘息過來,天已大亮,管家伯伯老淚縱橫的將兩三歲的他從床板底下撈出來,喬裝改扮以後直接出了城。
管家連給宴父宴母安葬都不敢,生怕仇家尋得什麼線索,知道他們二人的下落。
他抱起扔在熟睡的宴小公子,咬緊牙關,顫巍巍的哭到:「老奴死不足惜,但少爺您得活下來啊!您不能讓宴家一百多口人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啊!」
十四站在院子裡,看著管家抱著小公子漸行漸遠。
這場大劫過去,宴府已經滿目瘡痍,殘破不堪。
昔日恢宏徹底不復。
他的腳下都是屍體,一個活口都沒有,昔日的歡聲笑語如今成了死一般的寂靜。
雨越下越大,夾帶著風聲呼嘯而來。
這些聲音傳到他的耳朵里宛若是尖嘴獠牙的惡魔,叫囂著暢快。他雙手緩緩收緊,青筋暴露,指骨都快被自己捏碎了。心仿佛是被上萬隻螞蟻啃噬,痛苦不堪。
如此悲痛,如此無力。
他瞪著腥紅的眼睛,暗暗咬牙:此仇不報,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