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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59 作者: 殷唯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回頭看他。

    余世華看我這樣子愣了愣:「怎麼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太對不起了,真的,我……」我邊說邊趕緊扯紙巾把花盆裡的水吸出來,這一刻特想一頭撞死以謝罪。

    成錦程也蹲地上扯紙巾吸水:「沒事沒事,你別太緊張,我平時經常忘了澆水,說不定正好平衡回來了。」

    他這麼一說我更不好意思了,感覺自己臉上火燒火燎的,四處看了看:「哎,那一袋子是營養土吧?我給你先移到干土裡,等下再移回來。」

    成錦程問:「不會弄死它吧?」

    我說:「不會,我經常搗鼓這些。」

    其實我說了謊。也不算經常,就上個學期我們學校開展了第一屆花言糙語之校園花卉種植大賽我才學的,因為第一名能加德育分,德育分直接掛鉤獎學金,我果然是一個特別功利的boy。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把花糙移來移去。

    突然余世華扯我的胳膊:「起來!你到底怎麼了?」

    我甩開他手:「等下,別根澇壞了,你們先去吃早飯,我這邊很快就弄好了。」

    余世華還在拽我:「你先起來!你整個人都是懵的你沒發現嗎?」

    我他媽要發現了我還……我還他媽繼續懵!不然還能怎麼樣!

    我說:「你知道我懵就先鬆手,要花糙被我弄壞了我哭給你看。」

    成錦程趕緊來勸:「哎,也沒那麼嚴重,那妹子家裡開花店的,經常送我,我也不是第一次養壞了,真沒那麼嚴重。」

    余世華把他推開:「肯定不是花的事。」

    發小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這真是花的事,你難道沒看到一枝紅杏在牆頭晃來晃去嗎?旁邊還他媽扒著一根黃芪。

    我日!

    余世華把成錦程趕去吃早飯,他蹲下來看著我搗鼓花糙,低聲問:「你爸那邊來電話了?」

    我說:「沒。」

    余世華又問:「那你怎麼了?丟了魂似的。」

    我說:「真沒事。」

    余世華想了半天,回頭看了看成錦程,又看回我,尷尬地說:「我跟他就是朋友,之前我無聊去飆車的時候認識的,你又不讓我飆車,我就沒說。他直的,知道我喜歡你,說讓我刺激一下你,我沒答應……好吧,我就剛開始答應了一下,不過後來想了想,覺得也挺幼稚的,關鍵你也沒什麼反應,我就沒答應了。」

    我:「……」

    真是難為你動腦筋想事情了。

    我默不作聲地搶救完花糙,把它們各歸各位搬回去,一回頭余世華已經拿了吸塵器在打掃。我又瞥了瞥屋裡,成錦程端著早飯一臉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接觸到我的目光後立刻裝作沒事人一樣扭頭看著電視機哈哈哈地笑。

    好吧,我算徹底明白他倆怎麼玩到一塊的了。

    余世華邊打掃邊看我。但不管怎麼看我,我總不能隨便就把我爸戴綠帽子的事說出來,那就很尷尬了,說實話哪怕是我自己戴了綠帽子我都不會這麼尷尬。

    我正想著編個什麼理由蓋過去,手機響了。

    是跛叔,他說:「大哥急著輸血,清清你快過來。」

    我也不知道接二連三的懵逼會不會讓我從此變成一個傻子,下意識應了一聲,問了地址,然後說:「跛叔,你也給阿bo打個電話,讓他過去照顧我爸。」

    跛叔:「好。」

    此時此刻的我沒什麼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麼想法。

    我掛了電話,跟見了鬼似的特別冷靜,對余世華說:「我爸受傷了,急著輸血,我要趕緊過去一下。」

    余世華的臉色瞬間繃了起來:「走!」

    他跟成錦程打了聲招呼說有急事,我也跟著解釋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家裡有急事,真的昨晚太謝謝你了,改天請你吃飯。」

    成錦程揮了揮手:「行行行,別跟我這麼客氣,快去吧。」

    我倆就趕緊走了。

    我和余世華下樓之後,對面單元也出來了兩個人,黃奇和阿bo。黃奇倒是敬業,就連在他家小區里下個樓都已經演上了,跟真的似的,如果不是成錦程家裡陽台恰恰好卡著角度對著黃奇家陽台,我還真看不到那一幕,還真以為他倆單純就是來避個難的。

    余世華還在打招呼:「bo哥,你們也躲這了啊。」

    阿bo還是那麼冷艷高貴的一張臉,點點頭:「走吧。」

    我這個人一向都很反對暴力,覺得暴力是不能夠解決任何問題的,然而此時此刻我並不想解決任何問題,我只是很想打他倆。

    但可能是裝逼裝成習慣,我硬是忍了下來,面無表情,步履如飛。

    你知道的,道上混的聽著再風光,也都見不得光,擱封建社會連下九流都算不上,是不入流,擱新社會就喊社會毒瘤,所以我爸一個大佬受重傷都得被送到黑醫這裡搶救,還神他媽血源不足讓我來湊。我爸又不是什麼主角,居然還趕時髦弄個稀缺血型,怎麼當初爺爺沒給他取名昊字日天呢。

    我過去後醫生趕緊推著我做了血檢,確認了我真是我爸親生的,然後就抽血。我不敢在這時候得罪人家,只好努力維持不招人嫌的無辜臉,小心翼翼地問:「我聽說近親輸血不好吧……」

    戴著口罩的抽血小哥抬眼瞥我,冷淡地說:「放心,沒事。」

    說完就不顧我的挽留,堅決地走了。我感覺自己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不值得信任的渣男,一三五出軌二四六打我星期天還他媽有臉說他仍然深沉地愛著我的那種渣。

    發小特別擔心,在我眼前晃了又晃:「你沒事吧?你是不是暈血?我操!你早上還沒吃東西的!」說完就招呼旁邊小弟去買早飯。

    我搖搖頭:「我沒事,不暈血,肚子也不餓。」

    跛叔也在一邊擔心地說:「你臉都白成這樣了,真沒事?」

    我說:「昨晚我就睡了兩三個小時,睡眠不足而已。」

    跛叔說:「那你去隔壁躺會兒。」

    我說:「跛叔,把我爸送正經醫院吧。」

    跛叔一愣,隨即坐到我另一邊安慰我:「你不要急,大哥沒事的,以前他也在這裡治過,這不都好好兒的嗎?這裡醫生不比大醫院的差,都是道上混出來的,對這種傷反而比醫院裡要有經驗多了。」

    我說:「再有經驗,東西也沒大醫院齊。萬一他輸我的血出問題了怎麼辦?跛叔,這樣風險很大。」

    跛叔哄孩子似的:「喬醫生說了沒事,他會拿輻照什麼的處理,而且發病率很低,就百分之一。清清,你知道的,大哥這個傷去醫院裡那就是等著百分之百被查的後果。」

    我平靜地說:「我知道。但我爸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二三十歲的他了,他今年四十二歲了,他不年輕了,二十歲能撐過去的事情不一定四十歲還能撐過去。」

    跛叔一時沒接話,坐在我旁邊沉默。

    余世華趕緊摟著我肩膀拍了拍,說:「正在做手術你也不能強行把人給送醫院吧。清清你休息會兒,別想那麼多,敬叔還那麼年輕你別整天說他老,沒事的,真沒事。」

    我特別想說,有事了你又不能賠我一個爸。

    但我沒說。

    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最好杜絕一切不是非得要說的話,因為很容易就說出傷人傷己的話。余世華是好意,我不能不知好歹。

    很快那個小弟就買了早飯回來,余世華非得讓我吃,我就意思意思吃兩口,實在也吃不下更多了,再吃下去我怕我吐一地還得耽誤護士出來打掃。

    余世華也沒吃早飯,可能是餓狠了,見我不吃了就直接就著我吃剩下的吃。

    我默默地看了他兩眼。

    也不知道為什麼,在不能多說話的時候我想說的話就特別多,還特別矯情。我好想對余世華說你他媽別想著搞我了行嗎,你那天晚上說的沒錯,我就是因為你是混混所以拒絕你的。我生下來就是我媽我爸的兒子,這沒得選,我跟你從小玩到大,這也已經是既定事實沒得避免。但我不想一輩子在這趟渾水裡越攪越深,我特別功利,我不喜歡醉生夢死只爭朝夕,我不想好端端的莫名其妙就家破人亡。

    但他有一點說錯了,我不是條子控,相反,我特別怕條子。小時候去同學家里玩,同學家長嚇唬小孩總喜歡說要喊警察抓人。我同學知道這是嚇唬他的,笑嘻嘻說警察叔叔是好人不抓他。但我怕,我家裡人從不這麼嚇唬我,因為警察抓壞人,我全家都是壞人,誰要這麼嚇唬我我就真會信,我心虛,一旦我看到條子卻來不及跑路,我就恨不得乾脆撲上去抱住大腿喊爸爸你放過我全家吧。

    我盯著余世華看了半天,在心裡把這些話都過濾了一道,濾完了沒一句能說的。我如果把這些話跟他說了,怕他會腦子一抽憐愛我到不可自拔,那就很可怕了,誰知道他的小腦袋瓜里都裝了些什麼,反正肯定是跟我腦袋裡的東西不一樣。

    可是我也不能把這些話告訴其他人,我肯定不能沒事告訴我那群單純小海豚們我爸是大佬;道上我能交心的更不多了,同齡人死到現在就剩餘世華一個。我就把這些話對齊軒說過,後來他失蹤,我就徹底安靜如雞了。

    我想了想,又移開目光去看阿bo。

    阿bo靠在對面的牆上,臉色還是有點擔憂的。他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側頭朝我看了眼。

    我倆對視了會兒,他又移開了目光。他心理素質真好,一點心虛也沒露。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門終於打開了,醫生走出來,朝跛叔做了個手勢。我感覺跛叔一下子放鬆下來了,其實他也很緊張,剛才都是為了我才撐著。

    我站起身想去看我爸,余世華趕緊攙著我。他真的是電視看太多了,我雖然整個人都還有點懵,但不至於那麼戲劇化地撲街。

    護士們推著我爸出來,說還在麻醉中,過了這陣子就行了。阿bo跟跛叔趕緊跟著一路去了,黃奇偷偷看了我一眼,對我使了個眼色,讓我支開余世華。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沒說話也沒動彈。

    這時候護士過來說要辦手續,其實就是交錢吧。余世華看我一眼:「你再坐會兒,我去吧。」說完又把我按在椅子上坐著,他就跟護士妹妹去了。

    等他拐過走廊,我騰地起身拽著黃奇的手就往沒人了的手術室里推,把門反鎖。手術室里還有點血腥的味道,是我爸的血,也有我的血,歸根結底都是從我爸身上分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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