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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她站在那裡,突然像中槍了,心跳得很快。在泳池裡,不管他怎麼喊她,她都不肯看向他。

    那個夏天,她沒學會游泳,卻多了層心思,像是很辛苦,又像是很快樂。

    「男生發育之後,都會長腿毛的。」何熠風一臉的實事求是。

    「笨蛋!」別人長不長,她不感興趣。但是他長,就不同了。發覺他不再是個比她大幾歲的男生,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他是那麼高大,完完全全可以將她納入心懷。

    呵呵。

    何熠風在笑,還笑出了聲。畫塵羞惱地去擰他的手。他不反抗,怕她用力。出了氣,她玩手機去了,找了首歌聽。

    《My Prayer》----我的祈禱。Devotion樂隊演唱的經典作品,從配樂到和聲的處理,從歌詞到旋律,都非常精緻、完美。前奏部分的獨白很是煽情。

    敬愛的神,

    她,那個我想要與她共度一生的人,雖然不在這裡,

    但我相信,某個時候,你將會讓我見到她,

    能不能好好照顧她,

    讓她過得舒適,

    還要保佑她……

    直到我們見面的那一天,

    還有,讓她知道,

    我的心……為她而存在……

    乾淨的男聲深情地吟唱,如耳邊低語。畫塵睡著了,枕在他的臂彎里。他輕輕地將她移到枕頭上,拉上窗簾,含笑吻了吻她的額頭,帶上門。去護士站叮囑了下護士,他外出有事,如果畫塵醒了,一定要看著她讓她不要亂跑。停車場內落了一層樹葉,陽光在雲層後面半遮半掩,秋意漸深漸濃。

    華楊約的地點是家高級會所,對會員的信息非常保密。在前台,何熠風說和華楊有約,工作人員點點頭,將他領到一間裝修像日本和室的房間,牆壁上掛著的是身著和服的仕女像。

    「你在國外多年,大概不太愛喝茶,我給你點了杯咖啡。」華楊說時,笑得很勉強,眼角還有淚痕。

    何熠風低眉斂目,正襟端坐。

    「不要這樣拘謹,我們就是聊家常。沒告訴畫塵你和我見面吧?」

    「沒有。她在午睡。」

    華楊真摯地握住何熠風的手,「謝謝你回國,謝謝你愛畫塵。」

    「阿姨……」應該表示感謝的人是他吧,如果沒遇到畫塵,他這輩子有可能和戀愛這件事絕緣。畫塵的出現,就像上帝給他開了個速成班,他迅速動心,迅速成長,迅速淪陷。

    華楊扯過一張紙巾,拭了拭眼角,「人人都覺得我很強悍,其實我的內心非常脆弱,我只是在撐著,撐給畫塵看,希望她覺得媽媽無所不能。剛剛想到畫塵小時候,我就忍不住流了淚。那真是一段黑暗的日子。」

    何熠風臉上的表情定住了。

    華楊下意識地把紙巾在手裡團成了一個球,又用力捏扁,像是陷入了某種恐俱之中,「你大概覺得我們對畫塵的保護有點太過了,中國比我們富有的企業家多的是,人家的孩子哪個不高調、張揚,理直氣壯地在公司里擔任要職,我們畫塵卻像不能見光似的。」

    「阿姨和叔叔是在保護畫塵。」

    「外面的壞人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多,但是確實是存在的。迎面走來的那個人,你知他揣的是顆什麼心?」華楊嘆口氣,晟華是在畫塵五歲時從深圳遷到濱江的,茂谷說不想錯過畫塵的成長,還有父母年紀都大了。回來之後,晟華的業績進入了一個時代,像是特別的順。那時只有晟華商務酒店,還沒有晟華百貨。茂谷腦子轉得快,他說中國的富人以後會越來越多,對奢侈品的需求量將會日益增長,我們開家百貨公司,走精品路線。我覺得很有道理,為了晟華百貨,我去了美洲和歐洲考察、學習,一去就是一年。第二年的秋天,我人在紐約,突然接到茂谷電話,說畫塵不見了。我立刻坐飛機回國。畫塵小時候很乖的,幾乎不要我們怎麼操心,小小年紀就懂得體貼爺爺奶奶。她不可能亂跑的。我們報了警,三天過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差點把眼睛都哭瞎了,茂谷也瘦了有十斤。」

    何熠風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畫塵那時有七歲麼?」

    「七歲半,上一年級,是在上學的路上被帶走的。爺爺家住在老城區,離學校不過兩百米,她都是自己去上學。很獨立。」

    「後來警察在哪找到她的?」

    晟華不敢把尋人啟事登在報紙上,生怕激怒了綁匪然後撕票。警方分析說,應該不是綁票,如果是,綁匪的電話應該早到了。有可能是人販子。

    度日如年中,華楊接到了一個電話,那已是在十天後了。打電話的人是一個僻遠農村的男人,他說附近有個幾百畝的養蟹塘,蟹取盡之後,養蟹人的屋子就空著。他從那經過,聽到裡面像有狗叫,他趴在門fèng中朝里看,一隻大狗和小姑娘待在裡面,小姑娘目光呆滯縮在角落裡,半個頭都是血,狗狗眼睛血紅。他用鐵鍬砸開門,狗狗受到驚嚇,衝出來跑了。她把小姑娘送去醫院,給派出所打了電話。

    華揚趕過去,畫塵除了還有一口氣證明她是活著的,已經完全沒有什麼意識了。他們把畫塵帶到北京,請了著名的兒科專家和心理專家,半年後,專家治好了畫塵的身體和心理的一切創傷。但只要狗狗一出現在畫塵面前,畫塵就會因為驚恐而暈倒。

    「以前,她很喜歡狗狗的,總嚷著讓爺爺給她買一隻。」華楊說。

    「歹徒追捕歸案了?」何熠風站起身,他無法再在椅子上安靜地坐著,血液在奔流,怒火在燃燒。

    華楊端起茶,手抖得茶水潑出去一半。「那十天內,有七天是陰雨天,蟹塘附近的腳印、車印很多,無從辨識。而畫塵的記憶混亂了,一問起,她就尖叫,抱著頭,大聲哭叫,不要咬我,我不吃,都給你。心理醫生建議不要對畫塵提起這事。我們後來又陸陸續續看了幾年心理醫生,似乎畫塵已經忘了那件事,但她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就會焦躁、就會不安,她喜歡上了旅行。因為對方一直在暗處,所以所有人都像有了嫌疑,我們對外說送畫塵去國外讀書,實際上把她送到寧城。大學畢業後,畫塵才回到濱江,但一直遠離晟華的圈子。我和茂谷對她沒有其他要求,只想看著她每一天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其實阿姨已經找到了兇手。」

    華楊驚愕地抬起頭,看著他泛青的臉色,「你怎麼知道?」

    「因為阿姨不會就這樣讓那個喪心病狂的畜生逍遙法外。」他用力握住華楊的手,他感覺到華楊的手心裡全是冷汗,並且在微微地顫抖。

    第十一章/會唱歌的鳶尾花

    在你的胸前

    我已變成會唱歌的鳶尾花

    你呼吸的輕風吹動我

    在一片丁當響的月光下

    ----舒婷

    深灰色的天空陰沉個臉,仿佛沒有樓房和樹木,它就會像一塊破片那樣塌下來似的。「覓」不像其他咖啡館,色調走昏暗路線,只要營業,裡面的燈光柔和又明亮。樓上「金舞鞋」的每個窗戶都亮著燈,笑聲和音樂聲在夜色里隨意流淌。

    木製的風鈴響了,服務生打開門,「歡迎光臨。」微微欠身。

    何熠風徑直走到吧檯,秋琪坐在裡面看著一本西餐食譜。優雅得體的衣著,素雅的妝容,像一幅靜默的油畫,連膝上的小蝴蝶犬都那麼的入境。「嗨,和畫塵一塊來的麼?」秋琪看到何熠風,忙朝後看看。

    「不,我一個人來的。」何熠風拿起菜單,點了杯藍山咖啡,巡睃一圈,「布置得很不錯呀!」

    「謝謝誇獎,瞎弄的,談不上品味。」

    「你喜歡狗?」何熠風拿起小匙,輕輕攪拌著咖啡。

    秋琪點頭,含笑撫摸著蝴蝶犬。

    「一般小女生喜歡袖珍犬,我以為像你這樣高貴的女士,應該養只大狗。你覺得阿拉斯加雪橇犬怎麼樣,很配你的氣質。」何熠風喝了口咖啡,笑得溫文爾雅。

    秋琪的臉唰地沒了血色。

    「祝你今晚有個好夢!」何熠風扔下一張老人頭,站起身,朝外走。秋琪看著那張老人頭,猶如看到一張火紅的戰帖,所有的知覺都消失了。

    推門出去前,何熠風回了下頭,雙目凜冽。

    病房內黑黑的,何熠風輕輕推開門,借著走廊上的燈光,看到窗戶大開著,畫塵趴在窗台上。「看什麼呢?」

    「夜涼如晚潮,漫上一級級歪歪斜斜的石階。」畫塵有如夢囈般,神情陶醉。

    何熠風嘆氣,他真的沒有浪漫細胞,覺得窗外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除了氣壓低了點,心口沉沉的。

    「別開燈。」畫塵喊住他,「這樣看得清楚點。那邊,看見沒有?」他用研究的目光打量了她好幾秒鐘,最終過去,伸手環住她的身子,溫柔地抱住她。

    畫塵「咯咯」地笑出來,「別碰我肚子,我怕癢。」

    「我不動。」他真的不動,專注地抱著她。

    「那邊是個公園,以前爺爺的老房子就在那裡。舊城改造之後,拆了。我家有個大院子,大到爺爺都可以在院裡種西瓜,還會在院牆上種葫蘆。住在我們家前面的伯伯是個中醫,他家有兩個孩子,姐姐舒暢現在在香港做記者,是恆遠集團董事長裴迪文的夫人。我記得他家弟弟永遠是個小孩,雖然長得高高大大。他的袋子裡總是裝著糖,要我喊他晨晨哥哥,才分我一塊。」

    「你會為塊糖折腰?」何熠風笑。

    「我喜歡看到他笑,後來,我在寧城上中學,聽爸爸說,他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畫塵的聲音低了下來。

    何熠風也不出聲,等著她默默消化。許久,他說:「關窗吧,我有點涼。」

    窗簾拉上,門關上,開了燈,幾個平方米的病房就是個溫馨的二人世界。他幫畫塵把頭髮包上,讓她先去沖澡。畫塵撓撓頭,好幾天沒洗頭,奇癢難耐。何熠風讓她再忍個兩天,確定傷疤不會感染,再洗頭。畫塵進了洗手間,他聽到裡面插門的聲音,忍俊不禁。畫塵洗好,躺在床上翻林雪飛送來的新一期《瞻》。他洗好澡,習慣性地上網看看新聞和圖書信息。

    今天,他一反常態,出了洗手間,沒拿上網本,直接走向畫塵的病床。病床與陪護床之間有一道隔簾,睡時拉上,雖然同處一室,還算自然。「幹嗎?」投射在被子上的身影久久不動,畫塵沒抬頭,紅暈如漣漪,在臉頰上盪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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